“都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院子里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
钱婆子此时的情绪明显已经失控,虽然被几个婆子拉拽着失去了行动能力,但那一张嘴却还是不停,骂出来的污言秽语让周妈妈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不假思索的回头冲着身后跟着自个儿过来的几个婆子吼道:“还不快去让她闭嘴!”
“灌够了黄汤,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吗?这样没遮拦的胡咧咧,难不成京城伯府里出来的体面婆子,就是这样的规矩?”
周妈妈到底也是在府里管事多年,这样盛怒之下的一吼,极有威势,何况钱婆子这番作为实在有些不堪,宋婆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屏息凝神的垂首站在一旁,要只是个周妈妈争两句也就罢了,可偏偏后头还站着个苏灵玥。
可钱婆子却管不了那么多,一来她如今酒劲儿上头,这二来她无论如何在伯府里都是个又体面的婆子,什么时候遭过这份亏待,越发挣扎叫嚷起来,嘴里只喊着不过是个小小的苏府,拿什么乔,只等回了夫人,好好发落你们什么的。
这下不光是苏灵玥她们的脸色变了,就连宋婆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顾不得平素里钱婆子的威势,上去便是重重的一个耳瓜子,又随手从袖里掏出了一块帕子团了团揉进了她的嘴里,方才回头勉强的冲着苏灵玥笑道:“钱妈妈这是喝多了,又在气头上。平素里她不是这样的,姑娘别往心里去。”
“如今当着我便是这样,那平素里背着我,只怕是更不堪了吧。”苏灵玥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扶着若菊的手身子摇摇欲坠,已经是泣不成声:“知道妈妈们都是舅母身边看重的人,自你们来蜀川。我便从不敢怠慢过,可是,可是……”
“如此埋汰我也就罢了,正如钱妈妈说的,我如今无父无母,只是个投靠伯府的孤女。伯府能够收留已经是我的福气,哪里还敢奢求那么多?”
“只是我娘持家这么多年。内外颇有贤名,可如今正值阖家团圆守岁之时,咱们府里却在打骂责罚下人,若是传出去,那……”
苏灵玥忍着悲伤和痛苦的抽泣。比什么指责都有说服力,这下即便是宋妈妈,也再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跟着周围的其他婆子媳妇一起乌压压跪了一地。
周妈妈眼见效果差不多了,便抢先吩咐若菊她们先带苏灵玥回去,自个儿留下处理善后。
反正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时间比单纯的打麻将输银子,可是要好过多了。
听来回往返传递消息的莺儿说,钱婆子被周妈妈下令叉到了府东脚没人去的院子里醒酒。剩下的几个婆子也被周妈妈训了个不轻。
看着莺儿红光满面的兴奋样儿,若菊依旧不满的撇嘴轻哼:“只是关去了厢房而已,瞧你那兴奋样儿!”
“嘿嘿,周妈妈说人家是京城里来的贵客,怠慢不得罚不得,但是呢。她如今醉着酒,怕又再说些不该说的,传出去坏了府里的名声,便只能先请她一个人在没人的厢房里住着,等酒醒了再说。”莺儿笑嘻嘻的往若菊身边凑了凑,才又压着声音道:“那安置钱婆子的院子许久都没人住了,奴婢跟着去一瞧,那屋里灰蒙蒙的,没生火,只有一床薄被子,可真是个醒酒的好地方。”
扑哧!
这下就连坐在炕上的苏灵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依着钱妈妈的身份,重罚肯定是不现实的。唯有用这样的法子,让她吃些苦头才是正好。
想她钱婆子在伯府里地位,走出去也算是半个主子,甚至比有些主子还要体面,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受不住那也是她活该!”孙廷方歪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虽然依旧不能起身,但好歹可以开口骂人了。
“姑母让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来做爷爷奶奶做祖宗的!是让你们想着法子,哄那小丫头相信,再一点点的拿了这苏府的大权,到那时候你们想怎么横,还能有人拦着?”喘了口气,孙廷方接着骂:“可是现在,你们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这下别说那小丫头信你们了,就连赶你们出府的心怕都有了!”
孙廷方扫了一样木桩一样杵在那里的宋妈妈,心里越发堵得慌,这几个婆子说起来都是姑母身边得力的,可看看这行事,几个加起来竟还不如这苏府里一个妈妈,也不知道姑母到底是看中了她们哪一点!
“廷方少爷说的是。奴婢们也是大意疏懒了,才犯下这些错来,还请少爷指点奴婢们一条明路,也好不负夫人所托。”宋妈妈虽是撑着笑上前,但暗地里也是一肚子的不满——
别开口闭口的说别人,你也看看自个儿,一来蜀川便往那花街柳巷里钻,正事儿没办成反倒被人打了个半死抬回来,这要是传回京城去,还不知谁是死是活呢!
还有那个钱妈妈,身份到底压了她们一头,为人有小气记仇,谁傻了不要命的去逆着她干?!
不满归不满,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
至少眼前这位表少爷有句话没说错,若是这事情办不成,她们也真的不用回伯府了。
“能怎么办,明儿按规矩你们都该去给那丫头磕头的,借着这个机会,你们便去探探她的口风吧!”孙廷方只觉得头大如斗,该死的钱婆子,借酒打人骂人也就罢了,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这简直就是……
眼下,也只能看明天了。
若是那丫头明儿心情好,依着宋婆子的本事,哄一哄指不定还能劝回来,可若是心情不好……
“若是那丫头明儿心情好,你们便致歉领罪,别的一概不提;可若是她心情不好,便,舍了钱妈妈吧。”孙廷方闭眼叹了口气,才似最终下了决定一般,面色一沉,隐隐见了杀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回头姑妈问起来,也是她自个儿有错在先,怨不得旁人。”
“宋姐姐,这样放着钱妈妈不管,真的成吗?”
在孙廷方那里被训得灰头土脸的出来,戴妈妈有些不放心的低声问走在前头一言不发的宋婆子。
要说她们这次来的几个人,钱婆子是最得脸的没错,但是事实上一些主意,就连钱婆子都得问问这位宋妈妈的意见。
如今钱婆子说是被送去醒酒,实际上就是被关起来了。
那地方偏僻荒凉,如今这么冷的天连个火盆都没给生上,在里头转上一会儿都冻得人骨头生疼,何况是在里头呆着过夜?
表少爷一句话说得轻巧,一来他到底是主子,二来他也不是府上的人,就算是要罚,最后也落不到他头上去。
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不同了,钱婆子在夫人面前向来得脸,要是万一这次开罪了她,那以后回到府里,岂会有她们的活路?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宋婆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戴妈妈:“如今咱们是有心无力,也只能依着表少爷的意思,等明天再看了。”
“倘若明天真的还不行,那也不能怪我们不讲多年的情面,只能怪她自己个儿一时疏忽,让鹰啄了眼睛。”
事情如今办到了这个地步,不找人出来定罪受罚,京城里夫人那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
原本她也还在为这个事情发愁,如今表少爷一句话,算是惊醒了梦中人。
也活该她钱婆子有这一遭,这些年压在她头上耀武扬威,也嚣张够了。若不是因为她是夫人的陪房,平时拍马功夫又在行,又和夫人身边第一等的孙妈妈带着转折亲,她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也不看看她那副蠢样!
比起钱妈妈,自个儿样样不缺,唯独就缺了个出生。
她是伯府的家生子,又曾经服侍过老夫人,所以无论她怎么想法子怎么努力经营,夫人始终是对她存着几分芥蒂和担心的。
可那又怎么样,如果她不努力,难道等死吗?
“是谁在前头?”
宋妈妈正想着心事,被前头带路的婆子一喝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前面红灯引路,在一群婆子媳妇的簇拥下站着的,不是周妈妈还有谁?
“周姐姐怎么这会儿,没在姑娘身边伺候?”宋妈妈心中一惊,却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笑着迎上去抢先招呼道:“这天冷路滑的,难得偷个闲,周姐姐也该好好歇一歇才是。”
“我倒是想歇,可也得有那个命不是?”周妈妈对宋妈妈刻意的恭维只当没听到,依旧冷着脸哼道:“我去了几位妈妈住的院子,没曾想倒是扑了个空,听说几位妈妈到了表少爷这里,我便过来了,可巧在这里碰上,倒也省了我一段路程。”
“宋妈妈,我们姑娘,想见你。”周妈妈的声音平板无波,在这静寂的冬夜,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意:“宋妈妈,时候也不早了,再拖下去,姑娘就该等急了。请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