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长,狂风暴雨怒卷过,天地间便只剩下倾盘大雨。
深夜的医院,人声都已经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静得人心都有些的惶恐,走得近了窗子,才能听见风声吹过屋檐,嘶吼着发出种种声响。
陆云生坐在医院的长廊里,身上湿漉漉的,陆柯从车上给他找了一个毛毯给他披上,他稍微弯下身来,整个人都还有一些惊魂未定的狼狈。
他的裤摆上都是泥土,脚板被石子划破了,还在流着血,陆柯让他去处理一下,他却就是没有回应,最终便也不了了之。
陆柯想着,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终归是没能绕出这么一个圈子,陆云生对秦年的冷酷,在某一个程度上,也是对自己的残忍,试想当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下子就不知去向了,该有多难过。
这么些年来,陆云生从来都不主动提起秦年的,老夫人偶尔会念叨,他也是一脸的冷漠。
人心都是肉长,一些刺若是长在了里面,但凡有一点的心动,便会觉得疼痛,陆云生这些年不好过,在这光鲜亮丽的光环之下,他失去的,比常人都要多。
人要是有了念想,便也就不肯忘了,要不是肯忘,陆云生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秦年是在凌晨的时候从急诊室出来的,人也清醒了,额头上打了厚厚的绷带,只是脸色苍白,样子看起来倒是不怎么精神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可是她偏不肯。
医院这呛鼻的苏来水的味道,她闻见了第一次,便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的态度过于坚硬,陆云生心疼她身体虚弱,想着家里也有医生,便允了她回去。
陆柯率先去开车,医院寂寥的长廊,便只剩下陆云生和秦年在安静地走着,两个人经过这么一晚上的折腾,都已经安静了许多,一路无话。
谁都知道,人的放纵是有时限的,见好就收,生活已经这么累了,谁还有这点心思陪你胡闹?
长廊漫长而寂静,秋风从那头吹过来,有些的凉,秦年忽然停止脚步,唤了一声:“哥。”
走在前面的陆云生脚步一顿,却最终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来,也不肯回过头来看她,以往每一次,秦年这样叫他的时候,都是在刻意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好像他们之间,非要一个结果,才能恩怨一笔勾销。
秦年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加快步子跑到陆云生的身边,伸手就拉了他的手臂,“你的脚在流血,去包扎一下吧!”
刚刚急了,做事情也没有一个分寸,就这样抱上他的手臂了,虽说这医院眼下没人,但是要是被人瞧了去了,指不定要掀起一些什么波澜来。
陆云生即将成为慕宁的夫君,他和她秦年的关系,永远也见不的光。
想到这点,她难免会觉得心酸,人的委屈通常都来得毫无征兆,而最难过单订,就是你觉得很难过,但是,却就是难以说出来,便也只敢掩藏在心底。
人委屈的最大作用便是让你明白,你对这个人的念想还没断,那颗心,一直都困在他的城里,任你怎么挣扎,都走不出他的城墙。
等她回过神来,看见陆云生正盯着她抱着他的手臂的双手看,也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秦年被他这样瞧着,越发觉得浑身不太舒畅,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讪讪地低下头来。
陆云生的言辞素来冷淡,在这样冷清的夜里,更显得有些的凉人心,“这么多年,你什么都没有长进,就凭空长了脾气,秦年,你若当真要死,便也该出了陆家,陆家背不起命债。”
听吧,这便是陆云生,大义凛然地向来维护陆家,秦年一直都在想,这陆云生,便也只能是直立行走的道貌岸然的畜~生。
但是,人最贱的地方,便是明知道那人肮脏不已,却偏要赴汤蹈火,便也只能是怪自己偏执。
她低下头来翘起唇角笑得凉薄,人该念着点什么由头过日子,陆云生的冷酷,便是她的这个由头,“哥,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陆柯刚刚取了车过来,正好看见秦年低着头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抱歉的话,心里有些的诧异,以前的秦年哪肯这样低头?总是神采飞扬的,骄傲而美丽的女孩子,似乎都多了这么一项不用道歉的特权。
现在,她也已经肯低下美丽的头颅了。
想来陆云生和他的心情也是相去不远的,男人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说不心疼总是要过于勉强,他用冷酷的手段,终于是教会了她成长。
人要是狠下心来了,什么委屈都能收得住。
瞧着她的样子也比以前温婉了许多,身影单薄,其实也瞧不出有什么的特别之处,可是他就是觉得心里难过得紧,便加快了脚步往车子走去,等到上了车,心情才稍微的平静了一下。
秦年紧跟着也上了车,她似乎是怕了他了,坐上来以后,一直倚着车门,睁着眼睛看着车窗外,车子偶尔开过去,街道上还有几处霓虹,飞速地闪过她的脸,她整个人隐在这黑暗之中,样子沉寂了许多。
陆云生生气归生气,终归是心软了下来,这些年放她一个人在外面,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接她回来,只是秦年到底是恨上了他,一路躲着,他也只当她年少性子硬,由着她这么闹。
不成想,秦年一闹,便也过去了五年多了。
男人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秦年没有防备,被惊吓到,愣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也无悲伤也无喜。
他难得软下态度来,声音便也温言软语了许多,“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等过一阵子,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像是觉得自己还需要说点什么,他摸着她的头发,补了一句:“就我们俩。”
秦年被他的那一句“就我们俩”震得鼓膜有些的发疼,他很少说这么感性的话的,以前在一起的时候,秦年年纪轻,总觉得需要一点什么山盟海誓,才能表达出他们这段感情。
每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要缠着他说一些动听的情话,有的时候陆云生磨不过她,便也会说一些,但是都不怎么痛痒。
那个时候该有多矫情,总是觉得,他爱她的程度,就要和他把情话说得多么惊天动地成正比,而陆云生不肯说,她便觉得他不够爱她。
为了这个,她还赌气了很久。
但是,每一次妥协的,必定是她,她受不了不在陆云生身边的感觉,空洞洞的,心没一个着落。
而陆云生,从来不肯来迁就她的孩子气,他这样的男人,早早什么都见识过了,什么女人没遇见过,她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会不懂,但是,他就是不肯让步分毫。
后来秦年总是隐隐觉得,陆云生就是吃定了她离不开他,所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人在年少,总有那么多的精力折腾,她总算也狠下心来了,离开陆云生,一走便是五年。
“犯什么傻?”陆云生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又把她抱紧了一些,车里的暖气很足,两个人的身体靠得那么近,秦年忽然变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心跳声不上不下的。
陆云生把她抱得那么紧,紧到她有个错觉,其实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在乎她的。
想到这里,她便不自觉地抓紧他胸口湿漉漉的衣服,浅浅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有由来的,当他的名字从她的唇齿之间软软地蹦出来,轻轻地滑过他的耳际的时候,他莫名觉得心头一热,恍惚当年的那一个小女孩终于是回来了,扭扭捏捏地不敢看她,张口紧张地唤了一声阿生,便唇齿都在颤抖。
这些年陆云生总是会反反复复想起那一夜,少女秦年高高扬起手腕来,雪白的皓腕上,他送给她的手镯在昏黄的灯光下有种暧~昧的光晕。
她像喝醉的人,脸色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迷迷糊糊地抱着他,踮起脚尖来不管不顾地要吻他。
小女孩毕竟太小,那些小手段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她死命地想要吻他,却总那不好度,以至于在他的无动于衷里,错乱地咬破了他的唇。
人毕竟年轻,计较的很少,也不管陆云生脸色阴沉,心里认定了这个人,便铁了心的要更进一步。
年少轻狂,始不知为自己小小的心思付出多大的代价,笨拙地去撩~拨他,心里发虚,身体热了一拨又是一拨,终是惹怒了陆云生,他把她抱在怀里,她被他按着坐在他的膝盖上,灯光暖暖的映照在他的脸上,男人平日里冷酷的轮廓都要收敛了几分,他稳稳地问她:“落子无悔,过了今夜,你就没有回头路了,可想好了?”
秦年看着他的脸,忽然便觉得心口热热的,他是她在陆家唯一的支撑,便什么都管不得,低头去胡乱地亲吻他,迷迷糊糊的,每一个准落,但是却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正是深秋,窗外下了好一场大雨,风声大作,天地都在颤抖,屋内,他们几近疯狂。
时光是一种永恒的东西,偶有回音,便也只剩下秦年应承陆云生的那句话。
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