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楼四周,风声怒卷而过,摇落一地的枯叶。
秦年见是陆云生,他应当在慕宁的花阁的,这样一想,秦年的脾气便上来了,趁着刚才惊慌的劲头,没头没脑地伸手推他的胸膛,非要把他推开了才甘心。
人在生气的时候,总要闹到实在没有了力气才肯撒手,秦年也是这样,任由她怎么推,都推不动陆云生半分,到最后,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心跳加快。
她挣扎不开,便也索性任命停了下来。
陆云生略微沙哑的声音轻轻传来,“闹够了?”
男人按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揉在胸口的地方,看见她的呼吸急促,轻轻地按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语气也没什么欺负,陆云生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气。
这口气她憋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要发泄出来的。
秦年把脸埋在他的身上,觉得累了,这心窝却一寸寸地绞疼,她不敢在陆云生的面前露出难受的表情,他从来都不肯为她心软的,当年那样,现在自然也不会有所改变。
就是知道了这点,她便也不想再他的面前难受,可怜兮兮的,却最终自取其辱。
“我一直都没闹。”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陆云生听得清楚,这心头便有些的刺痛,这不是她年少时的任性,现在的秦年,说着这样冷冰冰的话的时候,也不似小女孩的倔强。
倒是有了几分成熟的女人的决绝。
他把她端端正正地抱在怀里,手掌慢慢地从她的头发抚摸到背后,一次又一次,动作永远是慢条斯理的。
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里,秦年真想抱紧他大哭一场,告诉他这些年她的委屈,问他能不能不要和慕宁结婚,问他是否可以,不要再赶她走。
“阿年,你就是不能忍,都耗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吗?”陆云生这话里都是无奈,难得的肯这样温柔似水地低下身来祈求她。
她不知道陆云生让她等什么,就是他让她等,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要她,但是,这五年多漫长的岁月,也都已经把她所有的心思给消耗得三三两两了。
这样反反复复实在没意思,人心有多少的温暖,也都要被凉透。
“那些人不适合你,以后就不要再见了,你是陆家的人。”陆云生的声音不温不燥的,却隐约有些强制的命令。
秦年就是这样被刺激到那条敏感的神经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前面二十几年,她命里多羁绊,都因了一个陆家,要不是陆家,她怎会到这深深的陆宅?
要不是因了一个陆家,她怎么会家破人亡?
人心都是肉长,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当年家破人亡,那颗心好不容易被陆云生暖得有了温度,偏是他,又硬生生地把她推入冰天雪地。
赫尔辛基那些被冻醒的长夜,她的心,无人肯救赎。
秦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死命地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跳到格子窗前,难得红了脸地对陆云生吼:“是,你看不上他们,但是,你说,什么人才适合我?”
陆云生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的怒意,他从来都不肯在她的面前生气的,就算是生气,也是冰冷冷的像石头一样,从来都不会这样真的和她红了脸。
秦年这心,竟然觉出了几分的痛快。
这些年,她总在想,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能把刀子捅进陆云生的心口,他那张经年不变的脸色,是否也肯松动,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勾唇冷笑,心尖却绞疼,她便只得捂着胸口倒退到窗前,背靠在窗子上,那格子窗没拴好,一下子便从两边打开了来。
冷风猛地灌进来,秦年捂着胸口看着陆云生阴沉的眉目痴痴地笑,竟有些的癫狂之态,“大哥,你觉得,这世上,谁适合我?你吗?”
问出那句“你吗”的时候,秦年竟然有了几分的期许。
这该死的期许,就像是一根刺,豁然刺得她清醒过来,都到了今日,她还敢抱希望,便是自寻死路。
窗外树枝在风中摇摆,陆云生的脸便在这树影之中浮浮沉沉的,他盯着她看,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白年长了这么多岁,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知轻重。”
对秦年,陆云生永远也放不出狠话的,也就那么一次,送她去往赫尔辛基那次,他在气头之上,说了一句狠话:“走,永远也别回来。”
便是这句话,让秦年,五年不肯踏回江城。
当年的小姑娘,可比现在没有棱角多了,那时候她只知道腻在他的身边,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的心思?陆云生借着外面的天光,仔细地瞧了她一回,又觉得狠不下心来,便招手让她过来。
他是知道秦年的性子的,闹也闹过了,不甘也不甘过了,始终会明白过来,性子便会沉淀下来。
可是,这一次,秦年就像是上了性子,就是不肯过去,睁着眼睛看着陆云生,一脸小姑娘当年的倔强劲,丝毫不肯退让。
陆云生也不生气,便由着她,站了起来想过去亲自带她回来,折腾了这么一宿,她也该累了。
“你不要过来!”秦年知道他的意图,冷淡地出口,而陆云生只是轻蹙了一下眉,便往她这边走了过去,秦年急了,也不知道分寸,出口便喊:“你再过来,我就从这跳出去。”
她双手放在窗子边上,脸色映着外面的天光,煞白煞白的。
过去都是这样,每一次她因为他身边的女人,哭过闹过,但只要陆云生一个温柔的眼神,她便什么气都能收得住,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断了这念想,生怕陆云生的靠近,她便要功亏一篑。
那时候是真爱了,所以,傻傻的,什么都乐意相信。
此刻,她害怕他的靠近,眼前的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往后儿女绕膝。
他的幸福,统统与她无关。
陆云生只当她是孩子气,脚步不停。
秦年突然就很想哭,看吧,陆云生终究还是陆云生,从来都不会为她心软半分,任凭她哭闹,他要的,只是她乖巧地做他豢养的宠物。
她恨极了他这样的态度,就好像,她永远也离不开他,他如此的酌定。
人要是狠了心,便什么都做得出来,秦年当真狠了心,在陆云生步步逼近的时候,决然地从窗子翻身出去,临了,还嘲讽地对陆云生笑颜如花。
陆云生没想到她当真如此狠心,慌了脚步,趴在窗子上想要把她拉住,只抓到了她半截衣袖,最终也没能把人拉回来,眼睁睁地看着她从窗台跌落下去。
男人的瞳孔在天光里急剧扩散,唤了她的名字,最后都化成难以言说的苦涩。
北楼虽然只有两层,但格局却比普通的房子高了许多,秦年摔了下去,虽然不至于丧命,但也终是落得了昏迷不醒,额头被石头划破,流了一脸的血。
陆云生抱着她,像疯了一般,素来沉稳的男人,抱着她穿过陆家那长长的庭院,也顾不上家里人多眼杂,一路就念叨着这么一句:“阿年,别怕,有我在。”
要是秦年醒着,必定是要感动的,只可惜,她终是没能听见。
陆柯开了车停在前院,看见陆云生抱着满脸是血的秦年过来,也深有震撼,搭手帮陆云生把秦年抱上了车。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搞成这样,也没有时间问,开了车就往医院去
很多年后,很多人事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陆柯却独独记得今晚风雨交加的一幕。
陆云生抱着秦年,抱得很紧,雨下得很大,他也怪不得,只在秦年身上披了一件大衣给她挡雨,她脸上都是血和着雨水,陆云生全身湿透,因为走得太快,裤子下面都是泥土。
跑得太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子弄丢了,他也管不得,拼了命地抱着她跑过来,自己的脚被石子给划破,流着血。
最难忘的,便是他把秦年紧紧抱在胸口处的情形,他的唇贴着她的脸颊,呢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听不到她的回应,诺大的男人,便像个无助的孩子,念叨的,都是她的名字。
有些深情往事,总被人细心地收藏在了时光的背后。
秦年恨不能与时光诀别,而陆云生,却执着地愿意,停在时光某一处,但愿她能窥见,他某一处的软了心肝的过往。
有的人爱着,却总要,止于唇畔,被掩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