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要原谅陆云生。
当年他欠了她多少,其中这些年恩怨难断,都难以说忘就忘。
秦年不去轻易触动陆云生的人生,现在,他定然是陪在慕宁的身边的,她睁着眼睛想,他在和慕宁恩爱缠~绵的时候,会是怎么一种的神情。
可是,她愣是没能想出来。
想到最后,实在是伤心了,却不敢再放声地哭,便只能抱着被子死死地闭着眼睛,不去想,不去恨,如斯漫长的夜晚,便也能从容过来了。
她和他之间,爱恨不能一笔勾销,便也只能当是情爱两相欠。
第二天的时候,陆云生让陆柯来北楼,寻了她过去主屋,听说是老夫人醒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人醒来后,便一直念叨着秦年的名字,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秦年来。
秦年的心里多少觉得有些的不上不下的,她和老夫人过去虽然亲厚,但是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秦年和老夫人之间便有了疙瘩,现在自然是做不来那祖孙和谐的样子了。
而老夫人缠~绵于病榻,却又是为何突然想起了她这个人?
到了老夫人的屋子,陆云生和慕宁在旁边守着,看见她进来,慕宁便快步过去牵了她的手,她的眼睛有些红红的,秦年便硬是压下了心口那一股不适感。
女人之间无声的战争,总是丝毫不肯退让的,饶是秦年知道慕宁也许单纯当她是未来的小姑子,但是,秦年不想否认,她对慕宁,是有敌意的。
被她这样亲切地拉着手,秦年便觉得心里有些的不舒畅,但不好表露。
“阿年,奶奶这会最是念叨你,你好好陪她说会话,医生说,这像是回光返照之象。”说着说着,便垂泪了,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湿了长长的睫毛。
让人瞧了去了,莫不动容。
秦年手脚僵硬地站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安慰她,还是抽回自己的手?正思量的时候,陆云生已经伸手环住了慕宁的肩膀,一只手把慕宁拉着秦年的手收了回去,握在掌心中轻声安慰:“没事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那神情,竟然是格外的温和。
慕宁顺势倒在陆云生的怀里,眼泪还在流,姿态娇柔。
秦年便觉得心里多了一根刺,哽在胸口处,很难受,却教人说不出疼。
她别开眼走到床边,老夫人正拿眼看着陆云生和慕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秦年仿佛从这老人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狡诈。
但她仔细去看,老人却又双眼混沌,浑浊地看着她,哪里还有什么精光。
秦年便只当是一个错觉,唤了一声老夫人。
老人艰难地抬手想要握住秦年的手,秦年不敢怠慢,忙伸出手去,自己也就坐在了床边。
“我要和小年说说话,你们先出去。”老夫人的话条理很清晰,和昨天的呆滞不认人的样子,已经相去甚远,秦年想起刚才慕宁说的回光返照,心里边一下子就很难受了。
陆云生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是还是听从老夫人的话,带了慕宁出去。
诺大的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秦年和老夫人,老人枯瘦的手抓着秦年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又是一阵惆怅的感叹,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小年啊,奶奶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们陆家对不住你了,这些年,奶奶看着满满一家子人,独独缺了你和小意,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
她说话的语速是很慢的,但是,总算能把一整句话给完完整整地表达了出来。
秦年被她这话说得心头一热,有人挂着念着,总是能让人觉出几分的温情来。
“老夫人,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秦年不想触景伤情,她是过不去当年的那个坎的,生怕这老夫人再提,便要惹得她难受。
她觉得自己还需要说些什么,便稳了稳情绪说:“再说,当年的事情,我也没怪任何人。”秦年低着头,喃喃地说:“那都是命。”
老夫人被她这话说得百感交集,拍着她的手背,眼眶里有泪光,“傻孩子,也难为你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这次回来了,听奶奶的话,就别走了。”
说到动情处,老夫人便落泪了,老人泪眼朦胧地说:“这些年,眼看着陆家也没留得住人。”
秦年是知道的,陆家人情薄,这些年,陆云生掌管了整个陆家家业,家里的叔叔伯伯们不满,便带着儿女出走,留下的,也是心口不一的。
这陆家看似辉煌,却根基**。
秦年总要劝慰一下这个老人的,那些安慰的话便在口中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才开口:“奶奶,这不是还有大哥二哥他们在吗?以后各自成家了,家里也就热闹了。”
她这话是说得心口不一的,如果眼看着陆云生成家,她是绝对受不住的。
但人啊,就是这样,劝着别人容易,到了自己这里,却什么道理都说不通。
要是能说得通了,谁还有那么多的痛心,都风轻云淡了去。
秦年找了湿巾给老夫人擦眼泪,老人握着她的手,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看着秦年,慢慢地说:“他们自然是要成家的,只是你个女孩子家,就别乱走了,也到了这个年纪,留下来,让云生给你择个好人家嫁了,我让他绝不少了你的嫁妆。”
秦年站在那里,脊背一下子就发凉了,刚才的那些温情,便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她终于是明白,老人的这招叫先礼后兵,什么祖孙之间的情谊都是装饰门面上的话,她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老夫人,您的身体不顺畅,就别操劳了,这些事情,大哥自然会为我做好。”秦年是不能表示出自己的不满的,便只能低声下气地哄着她。
这陆家庭院深深,多少秘密,都是藏不住的,始终有见光的那么一天。
她和陆云生之间的那段过去,便是见了光的。
秦年知道老夫人怕的是什么,莫不是怕陆云生这个背负陆家门楣荣耀的人,因为她这卑微的孤女,背负上骂名。就算是到了病魔缠身这可,她还是要断了秦年对陆云生的念想。
老夫人一直盯着秦年的脸看,双眼无波澜,却好似看透了所有的事情。
“他自然会为你办妥,只是他不懂得进退,认定了的事,便不肯放手,费了多少的心思,筹谋了这么多年,他的一生还长,我便是怕了他一时冲动,背了骂名。”老人仔细地盯着秦年的眼睛,缓声问她:“小年,你懂吗?”
秦年如鲠在喉,脸色有些难看,心尖绞痛的毛病发作了,却只能咬着牙苦撑。
所有的秘密都被眼前的这人知晓,秦年觉得,自己便像是被人剖开所有的秘密,暴晒在阳光底下。
清光白日下,头顶三尺神灵,她就好似肮脏的妖孽,直被人追着,打回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