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秦年回想起来这一晚上,都会觉得温暖不已,那晚的陆云生,美得不可方物。
陆云生就附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在阴沉宁静的夜晚里,变得很是清晰。
他轻轻地和她说:“难受吗?”秦年没有回答,难受是一定的,只是怕回答的时候,让他发现她话腔里的哭音,便不肯回答,陆云生继续扶着她的发说:“阿年,快睡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晚,他的故事,一直说到了深夜。
第二天的时候,陆云生让佣人侍候秦年吃完饭之后才离开,这是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他第一次陪她吃早餐,饭桌上,他给她夹菜,她竟然有些小小的感动。
等到秦年处理完一切之后,陆柯就带了陆云梦进来,“秦小姐,她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陆柯这话是对秦年说的,言外之意秦年能够体会。
陆云梦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公主裙,优雅高贵的人儿,年轻的脸庞,看得人不得不嫉妒不已,秦年瞧了她一眼,心情也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摆摆手让她坐下。
而陆云梦站在那里,双手交缠在一起放在跟前,看见秦年的行动有些不方便,她显然是很紧张,站在那里手脚有些慌乱,失了平时恬静安稳的模样。
秦年看着有些的触动,她知道,陆云梦的本性不坏,善良的女孩子,只是生在富裕的家庭,优渥的环境,难免让她生出一些的心浮气躁的蛮横。
但这并不阻碍她在秦年对她的好感。
在陆家,谁还能保持这样单纯直接的性子?有脾气,会动怒,会做出错事,但是,这样直接而疯狂的行为,至少比那些隐藏得深沉的人好得多了。
秦年伸手去想要给她倒茶,却不幸扯动了伤口,动作停滞了一下,脸色也不甚好,陆云梦看见了,更是慌乱,伸出手去扶她,很是愧疚地说:“阿姐,很疼吗?”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看秦年,秦年便只是笑笑,摇摇头,“不疼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疼的伤口她都留下过,更何况是这个,由是这般,秦年便也就不觉得这有多难熬了。
“阿姐,你怎么都不骂我?”陆云梦抬起头来看秦年,双眼已经有了一些的红晕,应是没有想到秦年还能这样平静地对她。
恩怨如浮云过,对秦年来说,这一点事情,确实不算事情,她不怪她,是因为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想要得到一个人的那种热烈的心情,她也有过,既然爱而不得那么痛苦,她又怎么希望别人再重蹈覆辙?
秦年摇摇头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眉目都漾开了来,就像生了花一般,“阿姐不怪你,你会这样,也是情有可原。”这样说来,她的笑容,倒是有了几分的悲凉。
至少,陆云梦比她幸运多了,虽然那人不爱她,但是,有那么多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成全她。
陆云梦很是迷茫地看着秦年,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地问:“阿姐,你对听风,真的已经一点都没有感觉了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无比重要的,所以陆云梦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动,生怕错过她眼睛里的波澜。
秦年淡然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释怀了,是你们硬是抓着不放,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有些苦笑,她都已经决定放开那段往事了,可是,却有很多人硬是抓着不放,不让往事放开她,这是她的错吗?不。
一时之间谁都不再说话,只听见偏厅的壁橱柴火烧得很旺,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厅堂里的温度刚好,秦年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云梦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沉默。
陆云梦从北楼出来的时候,秦年已经披着毛毯倚着沙发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就窝在那里,神色很是安详,陆云梦忽然就觉得,也许秦年没有骗她。
能够这么风轻云淡地说起宋听风这个人,那么,便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了嫌隙了吧。
陆柯还站在门外,看见陆云梦出来,便走上前,刚要推门进去,却被陆云梦给拦住了,“阿姐已经睡了,想是昨晚伤口疼没睡好
你别进去,让她睡一会。”
“可是”陆柯看了看陆云梦,明显是有些的不放心。
陆云梦斜眼看了一眼陆柯,心知肚明他在担忧什么,便很是可笑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对阿姐做了什么?”
没有得到陆柯的回应,陆云梦便是确定了陆柯此时的心思,莫名地有些感叹:“谁说我在陆家得万千宠爱,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而阿姐在路家什么都没有?”
她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她像是在和陆柯说话,却也像是在和自己说:“其实,细细地想起来,大哥和二哥对我是宠爱,不管我做什么,从来都不曾责怪过,可是,阿姐不管做了什么,他们都很紧张,甚至有些夸张,反应也很大,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最为深沉的爱?只是,被这道德所束缚罢了。”
陆云梦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那阴沉沉的天际,没有焦点,陆柯那严肃绷紧的脸,第一次对陆云梦露出赞许的表情,原来在陆家,陆云梦也是心思清明之人。
想是这样想,陆柯还是神色平静地回答:“小姐,你想多了,大哥和二少爷对你甚好,你是尊贵的陆家小姐,和秦小姐,是不同的。”
不料他这样说,竟然把陆云梦惹笑了,她笑着有些促狭地看着陆柯说:“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是想要解释吗?”她朗朗地笑了起来,哂笑着说:“你可听说过,解释就是掩饰,掩饰,那就是确有其事。”
陆柯杯陆云梦这一堵,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陆云梦对他的反应也不做理会,依旧微笑地说:“确实,我和阿姐不一样,至少,这情感上,就已经是天差地别了。”看见陆柯想要说什么,陆云梦摆摆手阻止他:“不要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别把我当孩子,这陆家之中的事情,我自是很清楚的。”
陆柯便也明了了过来,陆云梦已经不是当时被送出国时,哭得像一个泪人的小女孩,她也已经,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了。
临走的时候,陆云梦还呢喃地说了一句:“在这陆家,谁没有那么一个秘密?看得多了,便也能看得出来,也不能说阿姐幸或不幸,感觉怎么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这世界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陆云生对秦年的心思,谁没有瞧得仔细?只是在这复杂的路家之中,没人敢那么明白地说出来罢了。
事情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陆家人,都会保持着统一的口风,陆家规矩多,忌讳也多,没人敢轻易触动。
傍晚的时候,老夫人让人过来传话,让秦年过去主屋吃饭,想是听说了陆云梦对秦年做的事情,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做,让她过去吃饭,也算是一种恩宠。
陆柯却让人回了老夫人,说秦年走动不便,就没有过去,这也是陆云生的意思,老夫人也便作罢了,没有追究什么。
这本来就是为了做做面子上的事情,也不是真的想要和秦年表达什么歉意,既然秦年婉拒了,那也就作罢了,这样她的心意到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天黑下来后,下了一整天的雨竟然停了,院子里的路灯光晕正好,陆柯怕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久了会闷,带她出去院子走了一圈,最后秦年不肯走了,停在亭子里的时候,宋听风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而来的。
看见宋听风,陆柯很显然是不大舒畅的,走上前几步想要拦住他,但是却被秦年给叫住了,也就这般,宋听风已经走到了亭子里。
他很是着急地走到秦年的面前,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秦年却比她更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见她的躲闪,再看看自己伸出去什么都抓不住的双手,一瞬间便失神。
到底是有过多年交情的,看见他这样仓皇的脸色,秦年心里自然有些不好受,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又怕开口得不得当,便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宋听风有些苦笑地收回自己的手,站在她的面前,甚是忧虑地说:“我听说云梦把你伤着了,就赶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一个聪明人,秦年对他的躲避,他自然是明白的。
“好多了。”秦年淡淡地回了一句,看了一眼陆柯,又看看宋听风,陆柯像是有所领会,便退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了弯曲迂回的小道上。
这会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庭院里的风有些大,秦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背后的伤口似乎有些发炎了,正疼得厉害,她也不敢表露出半点的表情。
“坐下吧。”秦年招呼宋听风坐下来,打算和他谈一谈,有些事情总要说开来的。
宋听风摇摇头没有坐下去,只是看了看秦年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想要和我说什么,在来之前,我也无数次想要说服自己,只是,你看,我还是来了。”
以前在异国他乡,他回不来,陆家人和宋家人都不允许他回来,看不见她,那念想便也就被压抑了下去,现下,她能够回来了,再看见了,那念想便也就压不住了。
谁知道那种心情?明明很想一个人,想到整晚整晚睡不着,而等到她近在眼前,却有很多人告诉你,你不能靠近她,不然就会一无所有。
宋听风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其实,很恨那么一些人的,只是,却无能为力。
“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的,自己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毁了自己的前途。”秦年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宋听风的,但是,却还是终究忍不住劝了一下。
宋听风低着头看她,秦年是不抬头看他的,她低着头,双手轻轻地拢着自己肩膀上暗灰色的披风,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下去,她的脸平滑苍白,脸色不甚好,有些意难平的惆怅。
他动了动唇:“我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有很多人硬是给我,我该怎么办?”
宋听风想起昨晚那风雨交加的夜晚,那男人端坐在书房那张巨大的木桌后面,旋转过椅子去,背对着他,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的声音也很轻巧,宋听风站在那里,仔细地听,却听得心惊胆战。
后来,那个男人走了很长时间,宋听风还是在琢磨着他的那句:“你若是任性,便是害了宋家,害了宋家,你也一定得不到阿年,你这是何苦呢?”
陆云生从来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他和他说话,也一向很是客气,却总是能够用一言一语,来击败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
但是,他始终不肯轻易放手,便是抱了这样执着的心态,他来找秦年。
人心里,往往都有几分的不肯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