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偏厅陷入了一片的沉寂之中,就连陆云梦的低泣声,都低到听不真切。
老夫人看了秦年一会,感叹不已:“你如今也长成这副模样了,瞧着也比以前温婉许多了,人也沉稳,这些年我还担心你在外面受不了,看来是我多心了。”
人心肉长,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骗人的,可是,这几年的光阴如流水,把人的心都能打磨得没有棱角。
就连装模作样的本领,秦年也见长了。
她低头温声回答:“也是这么过来的,没吃多少苦。”
“这就好。”老夫人应了一声,好像是听见秦年说没吃过多少苦,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等到老夫人消了声,陆云梦这才抬起头来弱弱地唤了她一声阿姐,想是哭了不短的时间,陆云梦本来明亮的双眸,已经变得有些的浑浊。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本就是明艳动人的女子,如今梨花带雨的,别有一番的滋味。
秦年想,这些年陆云梦和宋听风朝夕相伴,那个男子,若是没有生出一点的情愫,说来秦年都会觉得虚伪的。
只是,若是爱,怎肯让她如此难过?
她这模样,让秦年有些心疼。
她在心底排练好那些安慰的话,刚要开口,老夫人去率先开口:“云梦,你先下去,你阿姐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要和她说说话。”
秦年的心里清楚,老夫人让人找她回来,绝对不会是那么好兴致和她叙旧的。
人心里,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秦年懂人心,却不能参透,所以这几年,才会做无果的挣扎。
陆云梦起身,经过她的时候,偏转头看着她,秦年忽然惊心地瞧见,那双悲伤的眸子里,有很深的怨怼。
一时明了,不管多么纯真美好的女子,心里都藏着一片阴暗。
她楚楚可怜地央求秦年:“阿姐,和奶奶说完后,记得来找我,我很难过。”说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秦年掀了衣袖去给她擦眼泪,那些安慰的话,再也怎么都说不出来。
端坐在首座上的老夫人,挑着眼睛认真地盯着秦年的眼睛看,想要从她的眼眸里找到一些神采或者情绪,却当真就没有找到一点的波澜。
顿时有些的唏嘘。
陆云梦走了之后,老夫人才招呼她坐下。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壁炉里面的柴火烧得旺,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声音,温度是刚好的,秦年却觉得身体滚烫滚烫的,本来感冒就没好全,这下吹了风,一下子就有了回风的迹象。
她低着头看地板,那棕色的木地板光滑光滑的,灯光打在上面,反射出来的灯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有个错觉,眼前的景象,有些晃动。
想是终于斟酌好了字句,老夫人幽幽地开口说话:“回来这一阵子,见过听风了吧?!”
虽是问询的语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秦年的心微动,她就知道,老夫人是不可能请她回来叙旧的。
“见过了”她一向都不善于说谎。
她不用抬头,都能想到老夫人那苍老的脸,定然是冷了几分,毕竟还是与自己有血缘的陆云梦亲,她秦年,于陆家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只是不小心,途经他们的生命。
气氛有些的尴尬,秦年却难得轻松。
没有回陆家的时候,总是想象着回到的时候的种种不堪和负担,现在真的回来,却突然发现,没有了以前在乎的心情,一切都变得轻淡了起来。
不在乎,便可无敌。
终是老夫人按耐不住,吐出了今天找她来的目的。
她的语气还是温柔和善的,“这几年,你不在家,可能不知道,云梦和听风已经决定过几天结婚了。”
“我收到喜帖了。”秦年轻声地说,神情温顺。
老夫人的神色有些不好了,料是她没有想到秦年会收到喜帖的。
秦年的骨子里,存有一种的悲凉,那种感觉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强盛无比,老夫人兜兜转转的,不过是怕她秦年破坏云梦和听风的婚事。
她把她,比之如蛇蝎。
秦年以为,年少时,她和宋听风的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恋,是隐藏在陆家深院里众多隐晦的秘密中的一个,无人知晓。
原来,也是有那么多人知道的,她以为的秘密,是他们的谈资。
她被这样压抑的气氛压得呼吸有些的艰难,身体发烫,实在不愿意多留。
秦年站了起来,抬眼去看老夫人,今天是她第一次去和她平视,“老夫人,过去终究是过去,我自认不是长情之人,过去对我,毫无用处。”
仿若有什么很是好笑,她总算是轻扬唇笑了起来,那眼角略飞,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没有神采的,忧伤凉薄感。
很是不讨喜。
那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猝不及防,把秦年的话,尽数听去。
水晶灯洒下的清辉下,陆云生还是多年前的模样,挺拔修长的身姿,一身深色的长风衣,干净利落,轮廓是深邃冷峻,经年不变的淡漠。
秦年的笑容,就这样僵硬在脸上,由不得她伪装。
他不看她,径直走过去和老夫人低声说话,完全置秦年如空气。
秦年的唇际,忽然牵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这几年她爱恨纠缠,而陆云生,已然风轻云淡。
她站起身来告辞,将退出去的时候,那男人却回过身来,狭长的眸淡淡地扫过她,言语冷淡:“既然回来了,就留下来吃饭吧。”
五年多了,陆云生终于肯开口和她说话了。
秦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觉得很讽刺,刚要开口拒绝,却听见那男人已经开口吩咐老管家开席。
她所有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能做太无趣的人,免不得又要落下一个让别人不痛快的罪名。
陆家大宅里的规矩多,吃饭的时候,上席的位置都是按辈份排列好的了,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席位。
等到陆家人陆陆续续地上席了,秦年还是站在原地上,席上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
而也没有人理会她的处境,一时间,她的存在,尴尬不已。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觉得难堪得无地自容,因为那个时候太任性骄傲,而此刻,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垂着头,不言语。
陆云生抬眸望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年微弯起嘴角冷笑,她低着头,水晶灯的清辉洒落在她的脸上,女子白玉般的脸上,那双眸子,奇异的清明。
她的睫毛是极长的,又长又翘,这样就着她的侧脸望过去,那睫毛蒲扇般煽动,仿若翩跹的蝴蝶,很轻很轻的,就像怕惊动到旁人。
他暗敛下心神,好像就是随口招呼她:“坐到这边吧。”
席上的陆家人齐齐抬头,是意料之中的惊讶,秦年望过去,陆云生让她坐的地方紧挨着他,那个位置,应是他那美丽的未婚妻的。
陆家人不敢当着陆云生的面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是极其不舒服的。
陆家人,重身份等级。
她并不拒绝,安然地坐到了陆云生边上,在陆家,陆云生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忤逆,秦年不是矫情的人,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
哪管当年,怨恨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