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晨阳还带着并没有完全消散的雾气,在王府中肆意地朦胧氤氲着,而乐璇那眼中的光芒却如同是喷薄而出的晨日一般,驱散了眼前的所有雾障。
偌大的王府与往日无异,所有的人都忙活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乐璇一路从王府的大门向内院走着,顺便打量着所有人的举动。从乐璇入府开始,她便不断地在清理王府中的细作,乐璇始终觉得这王府中一定仍有一个最大的内鬼没有找到,可究竟是谁,乐璇又无法确定。
而那些三三两两被清走的小角色,虽然能起到一定的震慑,却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乐璇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边走一边吩咐着身后的茗燃:“我要在书房写封信,是要紧的机密事,给我将书房守住了,无论何人不可擅自入内,违令者,可斩!”
“是!”茗燃顺着眼眉,乖乖应声道。
几乎整个王府的人都听到了王妃的吩咐,不由得乖乖低了头,离书房远远的。
可就是有那不开眼的人,明明知道王妃的吩咐,却仍是要往书房之中硬闯的,而那个人,便是一身红装满脸傲慢的百里失笑:“给我让开,你们几个小丫头也敢随意拦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凤鸣轩的轩主,江湖上谁不给我两分面子?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见阎王?”
百里失笑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手掌挥起来,仿佛真的下一刻便要将那致命的一掌打在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茗燃身上。
茗燃抿唇,不由得将双眼闭紧,反正是王妃的旨意,她说什么都是要守住这小小的书房重地的!
“百里公子!”红帕忽然一把将百里失笑从身后抱住,“别伤害茗燃姑娘。”
百里失笑不由得皱眉:“你是什么人,竟这般无礼,赶紧给我撒开,我的腰也是你们这些丫头可随意触碰的?”
红帕嘟唇:“百里公子竟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百里公子的初吻呢,百里公子不是说过非我不娶么?如今怎么变卦了?公子不会是不想要奴家了吧?”
百里失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说什么呢?你是……”百里失笑的眼神略滞住了片刻,才探究地望她,“你当真是我要等待的那个人?”
红帕点头:“当然啊,我是。”
百里扯出一抹浅笑:“好,那我们好好谈谈。”
百里失笑便一把拉住红帕,急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茗燃微微皱眉,与身边一同站在书房门口的小丫鬟月儿开口:“这个百里失笑啊,脑子都坏掉了,如今还真是谁说什么就信什么,恐怕谁都能与他成兄弟、做夫妻了!可咱们王妃又那么相信百里失笑,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小丫鬟满眼的不理解:“茗燃姐姐何出此言呢?”
“你想啊,百里失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只要有人去跟他说我跟你是好朋友,他就会把那个人当成朋友,什么话都跟人家说、什么事儿都给人家做,若是被有心人抓了这机会,不是将百里失笑那儿知晓的秘密都套了去!”
“恩,的确如此,昨日我逗百里公子,他还信了我是他带进王府的,对我格外照顾呢!”月儿笃定地点点头,这个百里公子,可真的是敌我不分了!
两个丫鬟你一眼,我一语地聊着,没人注意到那不经意间从两人身边经过的几个身影。
不多时,便见王妃从书房中走出来,将手中的信交到茗燃手中:“茗燃,去将这封信交给百里失笑,让他用他的笔迹再重新抄一遍送到北疆交给四皇子!”乐璇的声音并不很大,却仍是让周围两三个洒扫的小厮听了个仔细。
茗燃微微叹气,又没有立场开口,才接了信封,便转身往百里失笑的庭院而去。
百里失笑所住的地方距离书房不过半柱香的路程,茗燃一路迟疑着走到了门口,才极不情愿地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便一个推门走进了房间,才站定,便已经惊声尖叫:“啊,你们……”
茗燃的惊呼引来了不少丫鬟小厮,那不大的房间霎时便拥挤了不少人,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略显仓皇的百里失笑与红帕两人,不由得大眼瞪小眼,百里公子这是……真的病迷糊了么?怎么会与红帕厮混到一处?
茗燃抱着手臂冷冷开口:“说吧,你们俩这是要干嘛?红帕,你这怎么还爬到百里失笑的床上去了?”
“我们原本就是情侣,”红帕仰着下颚,一脸的坦然,“不然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茗燃冷哼:“我怎么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是了!都退了吧,人家小情侣亲亲我我的,我们也不好打搅,百里失笑,这是王妃给你的信,让你抄一遍再送到四皇子那去!记住了!”茗燃将信甩给了百里失笑,便转身离开。
周围的人见茗燃离开了,便也转身离去。
那人群中分明有两分异样的目光投到百里失笑的身上,不过被人潮冲挤,转身便分辨不出。
茗燃回到书房中便合了门,略带着犹豫地开口:“王妃,这计策怎么看都破绽百出,真的可以么?王府里的细作真的会去找百里失笑?”
乐璇略带着浅笑:“你有没有发现,我用的这几个人,都是我最熟识的亲信?你、红帕、百里失笑,毫不夸张地说,这几个人无论谁都会认为是我最相信的人?”
“是啊王妃,所以茗燃才会担心……”茗燃的纤眉紧皱,她在后宫看惯了尔虞我诈,比这更精巧的局都会担心人们会发现,可这略显粗糙的计谋,怎么能抓到府中的细作呢?
“那你觉得我像是会做这种拙劣计谋的人么?”乐璇的笑带着明媚的灿烂,仿佛是一切都已经胸有成竹。
茗燃讪讪摇头:“不像。”
“这就够了。”乐璇从容起身,“烟雾弹原本就是带着一定失败的风险的,不过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乐璇的眼中带着沉稳,这个计谋本来就是做了两手准备的,若王府中的细作肯上钩当然最好,但若是他们没有行动,她也是希望百里失笑与红帕演这么一场的,她如此“消遣”百里失笑,也是希望可以诈一诈鬼瞳,她总觉得,鬼瞳也许还未走远。
她若是看见百里失笑可以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就是他要等待的人,应该也会难过吧?
以她对鬼瞳的了解,鬼瞳是不会愿意让百里失笑与红帕在一起的。鬼瞳虽然看起来怯懦,却其实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个她始终深爱的百里失笑,怎么可以找一个还不如她漂亮的姑娘成婚呢?
乐璇略微叹气,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鬼瞳,她仍充满了难过。
王府的角落之中,两个小厮正面对这一个背影轻声汇报着这一切。
“姑姑,您觉得这么蹊跷的事儿会是真的么?”一个小厮皱着眉开口,“属下总觉得其中疑点颇多。”
“是啊,的确是粗糙,可是王妃若真是设计,便绝不会如此简陋的!”另一个小厮持反对意见,“咱们也不是没见过王妃当日那个天花的计谋,那是多完整多磅礴的大计啊,如今这个计谋如是真出自王妃之手,那王妃除非跟百里失笑一样,被人给下了咒!”
背对着二人的女人却始终沉默,的确,这若是真的是乐璇的计谋,未免也太过狼狈了一些,如此唐突的故事,发生在王府中,想不被关注都难。
“罢了,我去试探试探便知,你们回去吧,我自有安排。”那女子这才缓缓回头,露出一个美艳的容颜。不多时,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便成了天鹤的模样。
玄凌珏在皇宫中忙着应对朝堂中的勾心斗角,皇后如今手腕强硬,似乎要连同几个如今正一同辅政的大臣与皇子,要趁着皇上身体不适,大肆改动朝中官员的权势。
这可不是件小事,若真的被这些人得逞了,即便是皇帝康复了,也变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帝王,再也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如今皇后一派在明里已经拥有了二皇子、五皇子、左丞乐仲、门下令银洪等四个大臣的支持,若是再得了一个,便必定在这辅政大臣的群体里占据了优势,所以那个乐仲的大哥——中书令乐孟,便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而这个乐孟向来是个不愿与众人联合的人,几乎没人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玄凌珏与八皇子便不得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彻夜研究如何对付这来势汹汹的皇后一族。
直到半夜,乐璇才得了宫里太监传来的消息,说是佛王与八皇子彻夜长谈,相谈正欢,便没有出宫,叫她不必再等他。
乐璇微微抿唇,他们兄弟如今面对着大敌,竟然齐心了许多。
如果他们二人可以携手,恐怕真的会所向披靡吧?
乐璇浅浅一笑,仿佛是对他们兄弟有着莫大的信任,便转身往东厢的育儿房而去。
今天的乐璇特意吩咐过,任何人不要跟在她身边,她要好好跟自己的儿女单独相处一阵。
月月如今正是每日都有巨大变化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学会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又能多走了几步路。而川川却似乎学什么都格外缓慢,至今为止没有站起来走路,也不曾开口说过半个字。奶娘都说,大多数时间,川川都会想一个安静的木偶一眼,乖乖坐在原地看着月月在一旁张牙舞爪,满嘴冒话。
那偌大的床榻被围得紧紧,川川与月月却早已经睡熟,乐璇伸手去触碰那两个柔嫩的脸蛋,做她的孩子会很难吧?
两个人到底是龙凤胎,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右手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塞进嘴里,如同是吸吮着奶嘴儿一般,睡得格外香甜。
乐璇叹气,咬手指可不是个好习惯,那小脏手把细菌都带进嘴里头去了!
乐璇用自己最轻柔的力道,将两人的手从嘴里拿出来,用湿手帕将每根手指擦了个干干净净,生怕他们半夜再将手塞进嘴里,又吃了一嘴的细菌。
乐璇才刚刚将月月的手擦干净,便见她一个翻身,将小肚子上的被子踢了个干净,白白的小肚皮便露在了外面。
乐璇叹气,这个月月还真是不老实!
乐璇将被子又再度掖好,才继续个川川擦手,川川倒是格外安稳,一个姿势便能睡上很久。
“妈妈……”川川忽然砸吧砸吧嘴,发出了两个极清晰的两个音。
乐璇的手不由得一怔,许久不知该如何继续。
大家都说川川的发展没有月月的快,可他那睡梦中的两个字,却说得比月月更加清晰,其实川川心里,是有个极私密的小世界的吧?
乐璇失笑,到底是随了玄凌珏,这么小便满心小九九!
乐璇将他的手塞进被子,便整个人伏在床沿上合上了眼睛,这还是她从生下他们俩人以后,第一次与他们二人在一处安眠呢!
夜色已经深了,百里失笑的房间却依旧灯火通明,那萦绕在房梁上的薄纱似乎随意又格外别致地垂下来,在烛火的映照下更加朦胧。
“百里失笑,睡了吗?”天鹤站在门口,轻声敲门。
百里失笑微微沉了沉眼眸,怎么会是天鹤来找他?可是这个时间段……
百里失笑略迟疑了片刻才将房门打开,看见了天鹤灿烂的眼睛:“果然还没睡,我是来跟你聊聊的!”
“这么晚了,你一个丫头来找我聊什么?”百里失笑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就是趁王妃睡了,我才有时间来找你啊!你也知道我很忙的!”天鹤灿烂一笑,才指了指屋内,“不准备请我进去?”
“进来吧!”百里失笑侧身将天鹤迎进来,略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你要说什么?”
“谈谈你与红帕啊,你不会真的觉得红帕是你心里那个不小心忘记了的人吧?”天鹤也不隐瞒,抬眼便紧盯着百里失笑的眼睛。
百里失笑清浅一哼:“你该不会说那个人是你吧?不过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是你的,你长得比红帕更容易让我接受一些!”
“胡说八道!”天鹤皱眉,“我跟你也不熟,凭什么要跟你腻腻歪歪!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红帕底细不明,你可千万别什么都跟她说,王妃给你的信,你可让红帕看了?”天鹤的眼神中带了警惕。
“看啦,”百里失笑毫不犹豫地开口,“你们都是乐璇最信任的丫鬟,我怎么可能瞒你们呢?不过说真的,乐璇这丫头可真是个祸水,不禁这边勾搭这佛王,那边还跟四皇子亲亲我我的,这信写的这叫一个肉麻,你要看看么?”百里失笑从怀里随意地便将信笺掏了出来。
天鹤略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了百里失笑手中的信纸,才刚刚展开,便仿佛有什么药粉随着信纸被挥发在她眼前,她微微摒气,可早已经来不及了,思绪已经不由得她控制,便蓦地倒在了地上。
百里失笑低头看着已经倒地的天鹤,冷冷轻哼:“这么拙劣的易容术也敢在本小爷这儿班门弄斧,再说,谁说我与天鹤不熟的?我们一小就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竟不知道么?”百里失笑冷冷地将那“天鹤”脸上的面具扯下来,看清来人,还是不由得紧紧皱眉,这个人……这不是*坊的三当家林笙么?
原本已经是一片黑暗的育婴房忽然被灯火点燃,红帕急匆匆地赶到王妃身边,轻声唤她:“王妃,王妃!”
乐璇睁眼,便看见红帕略带着迟疑地皱紧眉头:“怎么了?”
“百里失笑将那个细作捉到了,可是……竟是三姑姑亲自……易容成了……”红帕的话没有说完,便听见床榻上两声轻轻的呻吟,乐璇回头,便知道是月月见了光线要醒,便轻声阻止了红帕的禀报,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去百里失笑房里瞧瞧!”
红帕将灯熄了才轻声出了房间,乐璇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川川紧紧握住,乐璇不由得一时错愕,她的川川,竟比想象中更加依赖她。
月月难受的呻吟声又传来,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声来,乐璇不敢多迟疑,便伸了另一只手轻轻拍在她的肩膀上,给她唱着她小时候经常听妈妈唱起的歌谣: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似乎两个人都听到了这轻柔的歌声,不多时便都安稳了下来,手指也没有再塞到嘴中,而是极安稳地睡熟了,不过片刻,便听见了两人均匀的轻微鼾声。
乐璇微微叹气,她竟忘了,有人说过,喜欢咬手指的人,都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乐璇叹气,她这个母亲,还真是不称职!
乐璇见两个孩子睡得香甜了,才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川川的小手心中缓缓抽出,确定两人没有异样,才转身往百里失笑的房间而去。
百里失笑的房间中,林笙已经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了床楣之上,正怒目而视地瞧着百里失笑,她竟没想到,已经失去了不少记忆的百里失笑,还能用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乐璇站定了,才上下打量着这个林笙,她去过几次*坊,都未曾真正地见过这个三当家林笙,今日一见,不由得紧抿了双唇,深深地叹气后轻声开口:“林笙姑姑,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