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失笑的房间总是带着一抹难以忽视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便将那看似紧张焦灼的氛围也弱化了几分,乐璇的眼睛里是充满了笃定的,她那一句“你究竟是何人”的问话分明是陈述的语气,显然,她心底已经早就有了答案。
那被五花大绑束缚的妩媚女子竟也丝毫不见慌乱,见了乐璇赶来便已笑意十足,听着乐璇的问话,不禁笑的更灿烂了两分:“小姑娘年岁不大,识人倒是精准得很,我若说你猜得不错,你又当如何?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身份,可不是你等可以随意捆绑的!如今将我束缚来了,便想不了了之吗?”
乐璇紧抿的双唇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仿佛林笙说的是个极好笑的笑话:“姑姑这么说,反而是看错了我。若你只是林笙姑姑,我自然是要将你恭恭敬敬地松了绑,如上宾一般尊敬着的,毕竟你是*坊的三姑姑,便也是我的姑姑。可你若是那公主,便是我的敌人,我断没有半分理由要放你离开的!”
公主?这两个字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林笙身上,这个*坊的三姑姑,该是个反官府的人才是,怎么会成了什么公主?
百里失笑首先质疑:“乐璇,你不是没睡醒说胡话呢吧?林笙怎么可能……”
“我是!”林笙反而极坦然地开口,“你只知道这点就够了,至于前因后果,到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便必定会让你们知道!我与王妃又几句私密话要说,你们统统退下吧!”虽然是被捆绑着,林笙仍是带着*坊当家人的气势,那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是不容人质疑的一般。
红帕等人不由得抬眼去瞧乐璇,乐璇微微点头,所有人才恭恭敬敬地缓缓退出,房间中便只剩下了林笙与乐璇。
林笙冷哼:“你这丫头居然将红帕都收服了,还当真是个不简单的人!没错,我就是被皇后换到民间抚养的小公主,四皇子那个位置,本来该是我的!四皇子可不是个大嘴巴的人,若非他的亲信,断是不可能得了他的信任!他会将如此机密之事说给你听,我才不信你与他没有勾结!还是你发现了你巴结上的皇子根本不是皇帝亲生,便又火急火燎地巴结了佛王?乐家的女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林笙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质疑,那一双像极了皇后的凤眼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如今正得宠的小丫头,满打满算,这丫头今年不过十九岁吧,怎么就长了一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林笙上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乐仲的私生女,这丫头,恐怕是必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乐仲玩得死死得了!
乐璇听着林笙的指责,看着她的怒视,神色竟格外淡然:“你是在气我与四皇子勾结,还是在恼我弃四皇子而去?想要质疑我的身份,请先回头看看你自己的身份,我与四皇子无论如何,也不及你与皇后的血缘亲情来得更深吧?”
林笙冷笑:“血缘亲情?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可以视人命如草芥的国母!我哪儿敢跟她谈血缘亲情?在她心里,不知道多恨我还没死!”林笙的眼睛里流露着凶光,她从小到大被多少暗杀组追杀过,若不是她从小便机灵,恐怕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对于皇后而言,她永远是那个潜在的威胁,只有将她铲除,才能真正地高枕无忧。
乐璇仔细地打量着林笙那发自内心的愤懑之情,看来皇后对她实施的几次暗杀,她都是知晓了的。
“所以你就进了*坊,想要彻底与皇后为敌么?你应该知道,娘亲是断然不会给皇后留半丝后路的!假若有朝一日,你亲自面对这那个与你数十年不曾谋面的亲生母亲,你当真有这个勇气将她绳之以法?”乐璇微微挑眉,一脸的质疑。
“我现在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林笙不禁挣扎着,仿佛现在便要冲进皇宫将皇后乱刀砍死。
乐璇抿唇,这母女之间的仇恨,到底是皇后一手造成的!
乐璇还未开口,便听见身后的房门被毫不犹豫地推开,乐璇回头,便看见了一身白衣斗笠的身影,乐璇恭敬福身:“娘亲……”
“给林笙松绑。”元荷的语气是平静但威仪的,乐璇也并没有想要驳斥拒绝的念头,便乖乖起身去给林笙解了束缚。
林笙略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神,竟没有任何一丝的怨尤?凭她对佛王妃的了解,她可不该是个逆来顺受的姑娘!
乐璇的余光将林笙的打量收在眼底,林笙又怎么会理解,乐璇对元荷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不为别的,只为元荷是那个真心实意地替玄凌珏着想的人,无论元荷有多质疑她、否定她,都是基于保护玄凌珏的目的而做的,这就让乐璇没有讨厌她的理由。
元荷自然地将头顶的斗笠摘下,只留了围在脸颊上的面纱,坐在了主座上,才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另一个座位:“林笙,你也坐。”
那亲切平和的语气昭示着她与林笙间亲密无间的情谊,聪明如乐璇,又如何会听不出来。
看来在元荷心里,乐璇始终是她不肯去信任的人。乐璇微微抿唇,低垂了眼眸,极恭顺地站在一旁。
“林笙这次来监督你,是我属意的,你若有何不满,大可冲着我来。”玄凌珏那深邃的眼眸便是遗传了元荷的,如今元荷那惟独肯露在外的眼眸中,是乐璇也难以参透的深邃幽冷。
乐璇抿唇,很显然,娘亲是来给林笙撑腰来的!
元荷也知道她的这句话说得有些狠,她便是想要瞧一瞧当玄凌珏不在的时候,他的这个心心念念的媳妇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乐璇微微浅笑:“儿媳知道,三姑姑会如此做,必定是您应允了的。我将她束缚起来,不过是对她的身份有怀疑,不是因为她这次的行为。”
元荷也不禁回头去瞧林笙:“你将你的事告知了她?”
林笙点头:“即便我不说,这丫头也是猜着了的!四皇子关于自己的身世向来讳莫如深,连皇后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已经知晓的事情,可咱们这个王妃倒是法力无边,竟然能知晓此事!我倒是很好奇,这个佛王妃与四皇子的所谓传闻,恐怕所言非虚吧?王妃,您不该跟我们解释解释你与四皇子之间的关系么?”林笙虽然口中的话仍是带着敬语的,人却在元荷身边坐得极坦然,她从心底里就不曾认可过这个所谓的王妃,如今这细细思量,恐怕她到底是那四皇子的人!
元荷不禁将纤眉皱紧,略带了两分怀疑望着乐璇。
“我承认我与四皇子是有些私交,不过王爷都是知道的。至于四皇子的身世,我最初知道的途径不是四皇子,而是镇国公。”乐璇的眼睛里满是坦然,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值得隐瞒。
“乐子涛?!”元荷的眼眸不由得瞪圆,“他不是已经瘫痪不起许多年了?”
“他或许不是暴病,而是中了噬魂散。”乐璇的眼睛里满是笃定,“镇国公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娘亲应该比儿媳知晓,可前些年却突然转性,变成了个喜怒无常之人,王爷与我大概讨论过,应该便是中了噬魂散,自己的意志力又跟毒性做了抗争多年才导致了那些年的行为,后来下毒之人无法用药物完全控制镇国公的行为,才不得不将他所有行为束缚,变成了如今这个只能卧床不起的病人。”
元荷微微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坦然的姑娘,几次大交道,这个乐璇总是如此,她的眼神中总是会有一抹胸有成竹的色彩,仿佛天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般,那种与生俱来的风华,让无论是何人见了,都会满心的赞叹,一个未及二十岁的花样女子,可以有这般风范,真可谓是世间仅存了!
元荷打量了许久,方收了眼眸,声音也依旧冷淡:“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派*坊的人查清楚。乐璇,你已经与珏儿成婚近一年,却始终无所出,若是没什么意外,过了今年,我会替珏儿再物色几个合适的姑娘收到王府中,告知你一声也不是为了征求你的同意,不过是让你有个准备罢了!”
乐璇不禁脊柱一僵,果然,婆媳之间的斗争都是大同小异的,即便她再怎么自命不凡,嫁给了他人,便只能成为这世俗中的一人。
乐璇的牙咬了许久,才抑制住了自己那满心的愤懑和不甘,抬头看着元荷,用她所能做到的最镇静的语气开口,可话才出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了些许的慌乱和嘶哑:“儿媳,不同意!”
元荷皱眉:“这种是事情向来是由着父母做主的,岂由得你来我面前指手画脚?”
“儿媳与王爷定情之日便说清,绝不同意纳妾之事,若他的床上出现了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我都会选择离开。这个纳妾的主意,无论是您的也好、万岁爷的也好、王爷自己的也好,都没得商量。还请娘亲见谅!”
乐璇觉得自己的手有些许颤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害怕的事情,不禁急着继续开口:“夜深了,娘亲与林笙姑姑不便离开,便在这厢房中先住下吧,母后若有心,这件事就别与王爷说,说了,也不过是给王爷添堵。儿媳这就命人给两位收拾房间!”乐璇微微点头,方恭顺地退了出来。
那个人毕竟是玄凌珏尊敬了十数年,又怀念了十数年的母亲啊,乐璇没有立场与她抗衡,她能做的,不过是以她与玄凌珏之间的情谊做赌,赌元荷能够理解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仰。
乐璇几乎是逃出百里失笑的院子的,红帕仍惴惴不安地守在院外,那本不算十分细致的脸蛋上居然赫赫然地印着五个通红的指印,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必定是刚刚匆匆赶来的元荷将怒气牵到了她身上。
红帕紧盯着正屋的房门,眼瞧着王妃急匆匆地赶出来,便伸手要将她扶住,手还未完全触及,便看着她如风中凌乱的纸片一般,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红帕不禁急上前了两步,算是赶在她倒下以前拉住了她,红帕是真的有些心慌,她还是第一次瞧见王妃如此脆弱的模样,王妃是无坚不摧的女子啊,怎么也会有如此不堪一击的一面?
红帕感觉自己攥着王妃手臂的手也不禁颤抖,还不等她将怀中的王妃唤醒,便觉得手中一空,抬眼,便见百里失笑将王妃放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王爷王妃的卧房走去。
红帕便只得一路小跑,跟着百里失笑往卧房奔。脚步匆匆,红帕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王妃纤细的手指半分,那如葱根一般白玉色的手指绵若无骨一般垂落在百里失笑的手臂之外,这种莫名的恐惧感让红帕几乎要哭出声来,可她内心很清楚,若是百里在前面抱着王妃,而她在后面哭,那只会让所有人恐慌,所以她就是将嘴唇要下来,也绝不能掉半滴眼泪。
但百里失笑这一路还是在王府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王妃晕厥可不是一件小事,她意味着整个王府的顶梁柱,一旦晕厥,王府的半片天便已经塌了。
待百里失笑将乐璇放至榻上之时,门口已经闻讯赶来了不少家丁侍婢,百里失笑狭长的眼眸略微上挑了半分,才冷冷开口:“你们都这么闲?自己没有该做的职责了么?守在门前瞎看什么热闹,谁有能耐来诊治来,没能耐的都给我回去,干你们该干的活去!”
百里失笑那夹枪带棒的语气一出,门口围着的众多家丁侍婢便纷纷散去了,只留下了因为不在岗而早早睡了,听了消息才匆忙赶来的茗燃和两个乐璇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加上红帕也不过四个人站在一旁,等着百里失笑的调遣。
百里失笑的目光微微扫了一眼,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乐璇身边就该是四个人呢?是他们四个人么?那天鹤又是个什么位置呢?
百里失笑的略微怔忪被茗燃收进眼底:“百里公子,现在该怎么办,我要进宫去请王爷回来么?咱们王府里的医官可一早就回家了,这大半夜的,恐怕不好找郎中。”
百里失笑略叹气:“我想大概号脉试试看吧,我虽然医术不太高超,但好歹还略微懂一些!”百里失笑的纤眉略皱紧了些,方伸手将手指搭在乐璇的皓腕之上,那凌乱的脉搏让百里失笑也略怔忪了几分,许久才将手指收回。
“怎么样?”红帕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百里失笑。
“似乎……”百里失笑略迟疑了片刻,才敢笃定开口,“若我的诊断无误,似乎是乐璇有喜了。”
在场的人都是乐璇最近的身边人,自然是听说过郑太医亲自断定了王妃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的事,听闻百里失笑的论断,不禁都有两分怔忪,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百里失笑不由得皱眉撅嘴:“你们几个人,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就算不相信我的医术也不用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吧?”
茗燃略微犹豫了片刻,并未开口,便见王妃似乎略微动了动,不由得惊呼:“王妃醒了!”
乐璇睁开眼睛,便看见坐在她榻边的百里失笑和站在她面前的众人,不由得略微皱眉,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便记起了她刚刚走出院门时忽而头晕目眩到倒地的所有感知,便极淡定地用手肘支起了身子:“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没必要都在这儿守着,回去略歇歇吧,我没事,都放心吧!”
茗燃略迟疑着开口:“王妃,百里公子刚刚给您号出了喜脉,您的身子……用不用将纵横子老先生从驼城请回来?”
百里失笑略微扬眉,乐璇还认识纵横子?他失忆这一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儿?而且好端端的纵横子跑到驼城去做什么?
“喜脉?怎么可能!”乐璇嗤之以鼻地一笑,她现在就是半个毒药瓶子,怎么可能还有孕育什么生命的可能?!
乐璇随手将自己的手搭在脉搏之上,原本蔑视的眼神却重重地黯淡了下来,这脉象……分明是喜脉无异!
乐璇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不禁紧紧地抿了唇,思忖了许久才开口:“我会写信派人送到十四那去请纵横子回来,还有,红帕,你不必为了我与娘亲闹得那么僵,我累了,都退了吧!”
所有人都看得出王妃眼中的沉重,便都不敢停留,乖乖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了小邓子来守夜,百里失笑略打量了小邓子片刻,便开口道:“去吧,你回去歇着,我在这儿守夜,反正我院子也被俩老女人占了,我没处去,就跟这儿待会儿得了!”
小邓子皱眉,回头瞧了瞧紧闭的房门,才老大不情愿地点头:“行,那你千万不能打盹,我们王妃的身子可金贵着呢,听见有召唤千万及时进去瞧瞧,但不能进去烦我们王妃,我们王妃满脑子都是重大的事儿,你要是……”
小邓子的碎碎念还未说完,就被百里失笑一巴掌扇在后脑上:“比失歌都话痨,给我马不停蹄地滚回去睡觉!”
百里失笑的举动对小邓子倒是极管用,小邓子顿时安静了下来,乌溜溜地离开了院子,半句话都不曾说。
百里失笑安静下来,才默默回头望了望那已经昏暗下来的窗格子,以他的猜测,乐璇是定然不可能睡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王妃有喜,整个王府似乎没有一个人开心,难道大家都不希望佛王与王妃有喜么?
乐璇便静坐在榻上,眉头紧锁,她在等天亮,等玄凌珏回来。
还是要好好地商量一下才行,这个时候怀了孩子,分明就是在给敌人一个最好的把柄。
可是若是打掉她与玄凌珏的骨肉……乐璇不禁想起了刚刚在育婴房时川川那柔嫩的小手握住她手指的感觉,如今那整个手指都有些淡淡的酥麻,让她满心动容,女人啊,再坚强,也只是个普通的母亲。
怎么忍心将自己的骨血扼杀呢?
茗燃与红帕都满心忧虑地低头向房间走去,两个人似乎都只能瞧着自己那绣花的小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该是件喜事的,可为何她俩心底却都满心的纠结呢?似乎料定了这会是整个王府的不幸一般,让她们两人都焦虑不已。
甬路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了去路,这王府中她们虽不算主子,也是王妃近前服侍的人,轻易不会有人敢如此拦她们,两人诧异抬头,便见了白色纱巾上面露出的那极深邃的眼眸。
茗燃知道是找红帕的,便深蹲着行了礼,便绕过去径自离开了。
“大姑姑。”红帕乖乖地行了宫礼。
“乐璇又起了什么幺蛾子?怎么引得所有的下人都涌到她的院子里去了?”元荷始终并未真心接纳过乐璇,虽然珏儿一再强调着他与她之间的情谊深厚,元荷仍对乐仲的女儿怀里深深的戒心,那荒诞不经的借尸还魂一说实在不足以让她相信。
“王妃刚刚出了百里的院子就晕倒了,刚刚诊断了一下,似乎是有喜了。”红帕眉头皱紧,看着大姑姑满眼的质疑,王妃这么好的人,为何大姑姑便是不肯相信她呢?她红帕可不是个会识人不清的人!
“哼,我才说她无所出,她就有喜了?”元荷微微扬眉,一脸的鄙夷。
“王妃怎会无所出,如今王爷已然是子女双全了啊,大姑姑不知道小世子小郡主是王爷亲生骨肉吗?”红帕仍怀着希望,想要让大姑姑能对王妃改变成见。
“哼,”元荷不禁冷冷一哼,借着月色瞧着眼前这个满眼笃定的小丫头,“你倒是听她的话,她怎么说,你便要怎么信么?有谁可以打这个包票,乐璇不是利用别人家的野种在靠近珏儿!”
“王妃不是那种人!”红帕一时急切,便慌大声否定了元荷的话。
“放肆!”元荷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正宫王妃,哪里能允许自己的属下有这种尊卑不分的行为,不由得怒火中烧,扬手便要扇在红帕的脸上,高高举起的手却被一股力量束缚,竟有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元荷的手腕。
还不等元荷回头质疑,便听见一个底气浑厚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红帕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母后若是要怪罪,便怪罪儿子吧。”
红帕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大姑姑身后,面色极平静的大皇子,他居然会为了她去冒犯自己的母后?所以,他还是会在乎她的吧?
元荷的脊背仿佛被一柄尖刀直抵着,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那上扬的手臂仍被大皇子厚实炙热的手掌握着,力道不轻不重,却将他手心的火热顺着她的手腕一路蔓延到她心底。
听璟儿安稳的声调,便知道他一定是一早便知晓了她仍在世的事情,可是……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会在这样一种场景中遇见璟儿,她仍记得在自己被穆婉挟持前对璟儿说的那些话,任是谁,都要记恨她一辈子的吧?
红帕借着昏暗的月色,才仔细辨认出了大皇子与大姑姑脸上的神色,才微微福了福身,绕过了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们母子,应该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空间好好聊一聊吧!
静谧的夜色带着初夏特有的怡人清风,甬路两旁的栀子花香弥散在两人周围,甜香气十分浓郁。
大皇子看着母后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不由得黯淡了眼眸:“母后竟一点儿都不想儿子么?即便儿子十六年前做错了事,如今也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母后的气仍没有消么?儿子上一次惹母后生气是十二岁时的事情了吧?儿子采了整整一夏天的花露,如今又是初夏了,儿子再采一夏天的花露,母后会原谅儿子当年的过错么?”
元荷听着大皇子的话,不禁紧紧闭了眼睛,声音也带了哽咽:“怎么是你的错,错在我呀,我……”元荷转过身去,才正睛瞧了眼前这个已过了而立之年的璟儿,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瞧瞧她的璟儿了?
元荷的手轻轻伸向璟儿的脸庞,璟儿的脸上,居然也出现了轻微的皱纹?
在她的记忆中,璟儿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倔强少年,会因为一场因大意而输掉的战役而自暴自弃,会因为一次错信佞臣而大发雷霆,会因为她对珏儿无条件的顺从而对她暴跳如雷。
十六年前,她与璟儿不过是为了珏儿的事情略拌了几句嘴,却不想上升到了亲情与国界的高度,到底仍是有些年轻气盛的吧,元荷居然能说出“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儿子,赶快趁乱,回你的西陵国去吧!”
当年因为珏儿从树上坠落的事情,才让璟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本来母子间的情谊便已经敏感得不堪一击,经过了十几年的修复才貌似和好如初,她当时为何就不懂,那么一句话会带个璟儿多大的打击?
而元荷当时一定想不到,这句话,居然成了她与璟儿的诀别之言,以至于当她重见了光明,她却仍不敢去面对他。
大皇子瞧着母后动容的眼神,才不禁跪地叩首:“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这一跪,他等了足足十六年啊!
东方已然露出了鱼肚白,难熬的夜已经过尽,灿烂的阳光正蓄势待发,等着普照大地。
元荷将璟儿扶起,才抬眼瞧了瞧这微亮的天空:“璟儿,你是如何进得这王府的?世间皆传闻你与珏儿兄弟不和,今日珏儿尚且不在府中,你如此贸然出现,不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吗?”
大皇子微微垂了眼眸:“母后放心,儿子从十二岁开始,便从未真心要与七弟为敌,不过是偶尔嫉妒他有母后的青睐,才不愿与他走得太近。恐怕……七弟多少是能体谅些的,儿子今日贸然入府来找母后,想来七弟也不会太……”
“什么人!”一声厉呵打断了大皇子的话,似乎是换岗的侍卫长恰好发现了站在甬路中央的二人,三两步便到了两人面前,这个侍卫长李广是从小跟着玄凌珏的,对大皇子也极熟识,抬眼定睛瞧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子,不由得惊呼:“大皇子?您怎么会……”
还不等大皇子解释,李广便已经冲他抱拳:“请大皇子移步,先随李广去见见王妃吧!擅闯王府,大皇子该知道是何罪过!守护王府安全是李广的职责所在,若有冒犯大皇子之处,李广甘愿受罚!”
“你……”元荷皱眉,想要与他争论些什么,却被大皇子拦住,抬眼望着这个倔强的侍卫“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问问王妃。”
大皇子换了宁静的语气,对着母后恭敬开口:“您先歇歇吧,不会有事的!”
“我跟你一起去!”元荷的语气却十分笃定,她倒要瞧瞧,那个满肚子计谋的乐璇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事故。
天色才明,朦胧的晨光透过窗格将房间照亮,乐璇微微睁眼,既然天亮了,便别假装困乏隔绝世界了。
脆弱,是黑夜的专属,绝对不能带到白天来的。
乐璇整了整衣物,便推了门,抬眼便瞧见那一抹绚烂的红色如初升的旭日一般映入她的眼帘,乐璇微微皱眉:“好端端的,怎么会是你在守夜?”
百里失笑微微邪媚一笑:“我若说我在等人,你又能怎样?”
乐璇满心的疑问还没问出口,便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抬眼瞧着李广带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进院子。
所以,百里失笑所等的人,就是这个一身夜行衣的大皇子么?
“王妃,大皇子擅自夜闯王府,还请王妃定夺。”李广抱拳,他是个直肠子,不懂也不想懂这些皇家的利益关系,他只管他所守护的王府不受侵犯就好。
乐璇点头:“做的好,李侍卫长没因大皇子的身份而网开一面,该赏。大皇子是我请来的,没告知你们,是我疏忽了,李侍卫长,下去领赏吧!”
“是!”李广点头,便转身告退。王妃说是她请来的,那便是她请来的,其他的,他不需要知道。
反而是元荷眼睁睁地瞧着这个叫李广的执拗侍卫反身离去,她到底是派人查过这个王府的底细的,谁是玄凌珏带来的人、谁是乐璇带来的人、谁是各方势力安插在王府的人,她都有了些许了解。
这个李广,也如所有玄凌珏的随侍一样,对这个乐璇言听计从,甚至连自己思考的时间都不留。
在玄凌珏手下的人心中,乐璇就是这么值得信赖的人么?
院子里便只剩下元荷、大皇子、百里失笑与乐璇四人。所有人都清楚得很,大皇子一身夜行衣半夜而来,根本不可能是乐璇请来的。
“为何为我解围?”大皇子皱眉,他以为乐璇该以此为挟,让他站在玄凌珏一方的。
“我是佛王妃,协调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才是我该做的,巴结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在我王府内故意与你为敌?退一万步说,如今王爷不在王府,这王府就是我一个弱女子当家,你一个男人大半夜堂而皇之地闯入王府,真的闹开了对我的名声有什么好?”乐璇笑得极淡定,仿佛面对的不过是个平凡人家的大哥,这寅时才至便出现的大皇子似乎也没能让她的脸上出现丝毫惊诧的表情。
元荷微微眯眼,这个女人,还真是永远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乐璇将娘亲的打量收在眼底,继续泰然开口问道:“不知大哥特意选了个王爷不在的时间来王府,所为何事?”玄凌珏留宿皇宫的事是小太监大声通传的,恐怕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大皇子更是不可能不知。
大皇子冷哼:“先是不让我喝大红袍,又差人特别送了大红袍来,不就是想要我看见大红袍的茶盒中夹着的邀请函么?如今反而来反问我?我天朝唯一的王妃娘娘,如此虚伪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乐璇灿烂地一笑,璀璨得正如那喷薄而出的晨曦:“大皇子,我不否认是邀请了您,可邀请函上当真是叫您三更半夜而来么?我大沣年唯一的嫡长子,如此偷换概念是不是太见外了些?”
乐璇的确是派人送了一盒大红袍去给大皇子,也很清楚大皇子会亲自打开这盒大红袍,瞧见那个请他过府一叙的邀请函,而从她将那邀请函送到的那一刻,她就很清楚,大皇子以这个邀请函为借口,亲自暗访王府一番。
因为她没有明请,他就有理由暗访。
大皇子被乐璇的反问噎得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噤了声没有再开口。
红帕说过佛王妃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他倒是第一次领教。
乐璇略抿了抿唇才开口:“我知道,你们母子都当我是潜伏在王爷身边的细作,如此深更半夜而来,根本不是来应我的邀,不过是想借着这邀请函的机会来偷偷瞧瞧我到底再打什么算盘,看看我究竟是想挑拨你们兄弟还是利用你们兄弟,我说的不错吧,大皇子殿下?如今你人也来了、瞧也瞧见了、母后也认了,不知大皇子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乐璇的笑意很温润,这份不知缘何而来的自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将目光定格在她那张虽苍白却似乎不见憔悴的脸上,如果不是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又有谁会敢将敏感的话题如此坦然地讲出来呢?
若她有半分犹豫,元荷都有自信可以瞧得出来,可恰恰,她就是那么笃定而自信的,这种自信,只能是来自于她对她跟玄凌珏之间关系的笃定。
大皇子微微皱眉,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得了什么结论,对你而言重要么?”
“对我不重要,但对王爷重要。”乐璇不假思索地答道,“你怎样看我,我一点都不在乎,但你会因为担心王爷错信而夜闯王府,却是对王爷极重要的。大皇子,你到底是向着我家王爷的!”乐璇浅笑,一双眼仿佛已经要将大皇子看透。
“我……”大皇子皱眉,仿佛还在坚持着不肯松口,“我是来探听玄凌珏如今的动态的,这样,我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我将百里失笑安插在王府,也是为了探听王府的消息,亏得你还如此信任他……”
“大哥。”玄凌珏低沉却安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大皇子猛地回头,便瞧见了站在门廊下的玄凌珏,心底不由得紧紧抽了一下,虽然他始终未与玄凌珏太亲近过,可刚刚那番明显带着敌意的话仍是让他有些计较。
这话怎么就让他听了去,他们兄弟间的嫌隙还不够大么?
“大哥。”玄凌珏缓步走到大皇子面前,面色平静,“若百里当真是为了探听我的动向才放在王府的,该是放在我身边才是,如何总是围着我的王妃打转呢?这些年大哥待我如何,我这几日算是彻底了解了,百里失笑虽总是出来与我为敌,却总能帮我化险为夷,玄凌珏到底年轻气盛,错怪了大哥这么多年!”
“我……”大皇子犹豫了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该否定玄凌珏对他的感激吗?可那话语已经直钻进他心底里,将他的全部堡垒击毁。
乐璇识趣地将院子让给了她们母子三人,而是领着百里失笑走出来,百里失笑关了院门,才巧笑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还与大皇子联系?”
“一早就知道,没有问的必要。”乐璇抬眼,瞧着那一副准备挑唆的嘴脸,他与红帕都是大皇子安排在她身边用来监视她的人,她怎么可能看不透。只是大皇子到底是为了玄凌珏的安危才如此,她便没有太过追究。
乐璇并不准备停留,答了话,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百里失笑一手将乐璇的去路拦住,一双凤眼微微眯成狭长的线,乌黑的眼眸却仍能看见一抹疏离的精光,“乐璇,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很有成就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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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终于回来啦!吼吼,大家有木有想我哇?
请假这几天,还真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