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的声音是带着绝对的威仪的,那种致命般的压迫感萦绕在整个宫中,即便是随侍在殿门口的小顺子都不由得提起了心,若不是王爷再三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随便去找他,小顺子恐怕已经一早托人去将王爷叫回来了!
小顺子如今身在大殿之内,无从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万岁爷那凌厉的眼神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射在王妃身上。
谁也没料到,王妃竟极坦然地抬眼瞧着皇帝,声音极平静:“父皇,儿媳知罪。成婚近一年无子嗣这是一罪、未守妇道抛头露面这是二罪、未经父皇允许擅自勾引王爷这是三罪、未尽孝道随侍父皇病榻这是四罪……不知父皇,想以哪一条置儿媳的罪?”
玄策也不由得将眉头皱得极紧:“混账!你这么说话,倒像是朕无理取闹地要置你的罪!在你眼里,朕竟是个昏君么!”
梁喜不由得也瞧了这王妃一眼,他服侍了万岁爷三十余年,即便是万岁爷未登基以前,也没人敢这般与他顶撞。
“恰好相反,”乐璇的声音反而更加的缓和安静,那语气中竟听不出有半分的紧张,“儿媳如此说,是在感恩父皇的大度容忍。儿媳刚刚所说的几条在皇家而言都是大罪,可父皇始终并未真心治罪于我,不过是怜悯儿媳、容忍儿媳罢了,这点儿媳知道的,多谢父皇宽宏。”乐璇说完,便施施然地朝着皇帝叩拜了三下,如同早朝时三呼万岁一般。
连玄策也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丫头居然以来就给了他这么高一顶帽子,将他架在了宽宏大量的高位上,仿佛即便她再犯些什么罪过,皇帝也会宽宏地将她饶恕了一般。
“牙尖嘴利的丫头!”玄策不由得冷哼,“起来回话吧,朕今日也该给你个辩解的机会,说说看,你将芷兰扣押在驼城,是所为何故?”
乐璇微微一怔,扣押芷兰,这是从何说起?可今日是十二入宫的日子,皇帝一定是听到了些什么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她,可今天能听到有关芷兰的事,若不是玄凌珏找来的借口,那便是十二亲自开口,而无论是他们谁开的口,她都只有应下的道理。可是扣押芷兰的理由呢?
乐璇侧头歪着眼睛瞧了小顺子一眼,仿佛是要说什么机密事,梁喜略打量了万岁爷的眼神,便轻声开口:“小顺子,你先下去吧!”
“是!”小顺子推门出了里阁,便将门关了。乐璇在皇帝面前从未与小顺子又半分亲近的举动,这是她与玄凌珏都一早达成的共识,所以小顺子才能在这长生殿内升得极快,如今已经从一个打杂的小太监一路跃升到梁喜的首席徒弟了。
乐璇见小顺子退下了,便抿了抿唇,权衡了片刻才笃定开口:“启禀父皇,儿媳是在为父皇办事啊!”
“哼!”玄策的声音极冷,“你当朕是傻子?你如今的立场,岂会是站在朕这一边!”
“父皇,这话儿媳就听不懂了。”乐璇的眼睛里竟是满满的执拗,“当初是您叫儿媳嫁入王府去的,为的不就是做您的细作么?儿媳如今刚刚在王府扎稳了脚跟,开始帮助万岁爷试探王爷的心思,挑拨王爷身边的人际关系,怎么就在万岁爷这儿成了叛徒呢?儿媳若记得不错,告诫十二爷不能与王爷同心,是万岁爷的圣旨吧?当初不是也借着关押芷兰公主为由胁迫着十二爷么?”
玄策的眉头略向上扬了扬,仿佛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
乐璇这才吃了定心丸,更笃定地开口:“父皇关押芷兰公主是胁迫,多少有些唐突,可儿媳关押芷兰公主,便是他们兄弟二人反目的导火索,如此一来,十二必定是恼我的,而王爷自然护我,他们兄弟间,必定是要起嫌隙,这不是原本就遂了万岁爷的心意?难道……又是儿媳自作主张了?”
乐璇那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冤枉,仿佛一切都如她所说的那般,她一片赤胆忠心,却被皇帝彻底误解。
玄策的眼睛略微眯了眯:“说的倒是头头是道,那朕倒要问你,十二出兵北疆之时,你那一车车的物资也是为了挑拨么!”
乐璇不由得将唇再度抿紧,京城的大小事,皇帝居然都了然于心?乐璇沉了沉眼眸才下定了决心开口:“乐萱原本以为可以隐瞒的,既然万岁爷知晓了,乐萱也不好隐瞒,那物资……不是十二爷的,是给四爷的。”乐璇此时的眼神中是带着些许的怯懦的,如她这般无论做什么都会理直气壮的人,出现这种神情,却反而会让人格外笃信。
无论是怎样强势的女人,提到自己的心上人,都该是有这么两分犹豫的神色的,这一点,玄策清楚,乐璇更加清楚。
玄策听见四爷二字,不由得冷冷一哼。
乐萱与老四间的旧情,他最近可没少听说!即便是抛开那些暗哨得来的消息,单是那银蓝,三天两头就要在后宫中闹上一通,他想不听都不行!
不过如此说来,这乐萱反而倒是当真对老四一片痴情?玄策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也依稀了解到这一场北疆战役里乐萱自己掏了多少银子,乐萱说她自己是个商人,若不是真心实意地在对一个人好,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兜里的银子掏给其他人的!
不过若她当真从未对老七动过真心……玄策的那略带浑浊的眼睛里是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光芒,乐璇也只是感觉到他那满心的算计,却不知他究竟想要怎样。
玄策毕竟是坐了十六年的皇位了,这其中的利益权衡,谁也算计不过他。
玄策还没开口,便听见门外一阵喧嚣:“父皇!父皇!我要见父皇,我不管,我要见父皇!你们这群狗奴才都放开我,我要见父皇!”
那肆无忌惮的声音,恐怕也就只有十皇子才敢如此。
玄策皱眉,这个疯子怎么会被放到这儿来?玄策重重叹气,抬头让梁喜出去处理,梁喜才恭敬点头,便已经见了十皇子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里阁,身后两三个太监也拦不住,便只得跪在万岁爷的床榻前瑟瑟发抖。
“你这是无法无天了么!”玄策威严开口,声音里有连傻子都听得出的怒气。
“父皇,母后欺负我!父皇,母后欺负我!”十皇子噗通跪到了玄策的床边,扑在他的腿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玄策不由得皱眉:“你母后怎会欺负你!”
“她就是欺负我,她说话不算话,她分明说好了要把新娘子姐姐送给我的,可昨天……昨天……那个大红布底下根本就不是新娘子姐姐!”十皇子一边说,一般伸手指着乐璇。
玄策微微皱眉,昨天的确是有个银家的姑娘与老十成婚,因为老十不安稳,便没做那些大庆大宴,只是在坤宁宫内略拜了天地便将那二人送去洞房了。
可如今听老十这意思,他是想要老七媳妇做他的新娘子?
“只有盖着红盖头的女人才叫新娘子,你母后不是给了你一个新娘?”玄策也知道十皇子的神志不清,说话便也带了两分柔情。
“不是!”老十直直地冲到乐璇身边抱住了乐璇的大腿,“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
“胡闹!”玄策冷冷开口,“快你七嫂放开,哪有小叔子如此抱着嫂子的道理!你也是成了亲的人,有什么混账思想找你的十皇妃去!快将他带走!”
“我要她,不管,我就要她!”十皇子被四个太监抬着手脚给抬出的里阁,已经走到了院子,仍可以听见他歇斯底里的叫嚷。
玄策那神色极不悦,声色俱厉地冲着乐萱大喊:“你个狐媚子,是要将朕的儿子全部迷晕才肯作罢么!”
乐璇霎时便又跪倒在地:“万岁爷恕罪,乐萱实在不知为何会让十皇子产生了兴趣,乐萱不过是在王府和坤宁宫见过十皇子两次,什么都没有做过啊!”乐璇是在颤抖的,那瑟缩的模样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格外心疼。
玄策略收紧了下巴,他刚刚的话的确是重了一些,即便是她真的有心勾引,她也绝不会对着一个傻子下手。
梁喜看出了万岁爷那神情中略微的懊恼,才上前了半步开口:“万岁爷得了个万人迷做细作,不是反而好办事得多?有时候,用对了一个女人,可敌过千军万马呢!”
玄策抿唇:“起来吧,既然连梁喜这老狐狸都给你求情了,可见你是多得人心了!”
“谢万岁爷。”乐璇自然知道他们主仆俩这一唱一和的意思,便乖乖叩谢了才起身,“万岁爷,看见十皇子,乐萱忽然想到些事情,虽然这话本不该由乐萱来说,不过总觉得该让万岁爷知道。”
“讲,朕恕你无罪!”玄策看着乐萱那犹犹豫豫的神色,便知在等他的这句话。
“四皇子当年娶得便是银家的小姐,如今每日吵架,虽说是有我的缘故,但也过的着实不幸福,如今都已经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皇后娘娘为何又给十皇子安排了一个十皇子不喜欢的银家小姐呢?”乐璇将银家二字咬得极重,以玄策的心思,便已经听懂了她话中的意味。
玄策叹气,这丫头的话倒是没错,他的确是发现了穆婉与银家的端倪,看来他是该好好查一查这个银家了!
被十皇子这一通搅合,乐璇关押芷兰的事情仿佛也被玄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玄策略沉了沉嘴角,才吩咐着:“老七媳妇,你关押芷兰总是不对,加上你之前说的种种罪状,实在不得不罚。便罚你抄一百遍《列女传》,好好修养心性才是!作为儿媳,总该尽尽孝道,你以后每三日来进宫服侍朕的病疾,直至朕痊愈,听懂了么?”
乐璇点头:“儿媳明白。”皇帝这是要她每三天来给他汇报一次玄凌珏的动态啊!
“下去吧,朕乏了!”玄策略挥了挥手,合了眼不再瞧她。
乐璇恭敬地退出了里阁,那眼中的平静仍是带着专属于她的气场,即便是在殿外正为王妃焦急不已的小顺子瞧见了王妃如此大大方方地走出了里阁,也不禁有些诧异,奈何无法太过招摇,便只是恭敬地将她送走。
王妃究竟是有多大的通天本领,能在万岁爷的盛怒之下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乐璇回到王府时,玄凌珏便是负着手立在门口等着的,乐璇从马车上跃下,才伸手去揽过他的手臂:“干嘛,站门口对我早回来也没有帮助!”
“可是站在门口,我可以更早些看见你。”玄凌珏浅笑,仿佛刚刚的所有担心都不再重要,他并未去牵她的手,不过是怕她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而导致的满手心的冷汗。
两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玄凌珏才将茶放在乐璇手中,略皱着眉头听乐璇将她刚刚与皇上的对话全部复述,听到十皇子的突然袭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乐璇,你觉不觉得十弟有些蹊跷?”玄凌珏抿唇,抬眼瞧着乐璇的眼。
“嗯,”乐璇点头,回应着玄凌珏的疑问,“几次接触,我总觉得十皇子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人事不通。他似乎……很有分寸,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比谁都清楚。今日更是,掐准了时间来给我解围。”
玄凌珏叹气:“我猜……他是皇祖母的人。”
乐璇抬眼,看着玄凌珏略带犹豫地开口:“你还记得当日刑妪来找咱们么?她一个被软禁在慈宁宫的人,怎么会对坤宁宫的事情有这诸多了解?而且当日皇后派人暗地里查过刑妪,据说刑妪的腿刚好这时候烫伤了,那分明就是你的箭伤!可若不是知晓有人要来查,刑妪一个完全没人会在意的老妪干嘛非得将自己的伤伪装一下?可坤宁宫不比别处,我当时安插一个细作用了五年的时间,慈宁宫的人若想安插,恐怕难上加难,而且……日月城这等私密事,也不是所有坤宁宫的人都有资格听到的。”
“可十皇子这种傻子在坤宁宫便不会有人防备?”乐璇接过了玄凌珏的话,眼中也是满满的警觉。
玄凌珏点头,应着乐璇紧抿的唇。
若皇太后身在慈宁宫还有这么大的势力范围,那么他们就真的不能这般放任她了。
只要有勾当,便一定会有破绽。
乐璇抬眼瞧着玄凌珏,眼神中是满满的笃定:“放心,皇上让我每三天入宫一次,少不了要跟皇上多说些话,总能找到个让皇上怀疑皇太后的话题的。”
玄凌珏重重叹气:“还是先保证你自己不会被父皇怀疑吧!”
乐璇点头,看皇帝的神情,他似乎是相信了她对四皇子的感情,毕竟那是有迹可循的故事,也由不得皇上不相信。所谓谎言,必定是要建立在一定事实的基础上才能够被人相信,乐璇抿唇,她知道,如果皇帝对她当真没了戒心,便不可能让她每三日进宫一次,所以,她的路还很长!
乐璇重重叹气,未曾开口,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乐璇略提高了声音,门外应该是有慧通守卫的,怎么会有人突然敲门?
门外许久没人回答,乐璇才警惕地开了门,门外空无一人,低头,才看见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迎着灯光,大概可见那上面大大的H。
所以这次是爱马仕么?
乐璇不由得扬眉,这木盒子都成了楚乔的专利了!他到底有多少个这种潘多拉盒子啊,没次打开,都能掀起一番风浪!
似乎已经不再抵触这种交流方式,乐璇司空见惯地将盒子抱进了房间,玄凌珏看了盒子也没有太多的惊异,平静地看着乐璇将盒子打开。
那里面是一些往来的书信和物件,乐璇一一查看了,无外乎是些九皇子与西陵国大皇子勾结的证据,乐璇微微抿唇,看来是九皇子被擒住的消息已经传到楚乔那了,他是想帮助他们将九皇子彻底打倒呢!
玄凌珏叹气:“楚乔倒是当真在乎着你的一举一动。”
乐璇冷冷开口:“不过是甩不开的孽缘,他做的越多,我越觉得别扭。这些证据改天我交给八皇子去吧,你既然没明着趟九皇子这趟浑水,就别管了。”
玄凌珏微微抿唇,看着乐璇那清明的眼神,略沉了嗓音开口:“乐璇,别将我看成你需要保护的人,还记得我说过的吧,你与我是并肩站在一起的树。九皇子企图从我身边将你夺走,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这些证据即便用不到,他也是万劫不复了。”
可惜抬眼,她还当真从没过问过玄凌珏对九皇子的处置方式,便只是清浅一笑:“那也好,盒子便先留着吧,也许有朝一日还能用来对付褚哲。”乐璇始终不曾过问玄凌珏是怎样处置九皇子的,不过她也不想多问,反正只要玄凌珏觉得合适的,她也没什么异议。
玄凌珏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忙,一大早便又赶着去上朝了,乐璇看着玄凌珏的马车一路风尘仆仆地走远,才转身望向茗燃,极平静地开口:“百里失笑一切都准备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