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溯虽有怪于白远贞对自己的冷漠,可转念想想,这过去祁青岑与他之间所发生的不睦事情也许远远多于自己所知道的,所以他才总是如此待自己,但真正的自己吃瘪也是事实,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我虽说过去确实做了不少坏事与错事,可我也知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他也给了我这个机会,但既然已经给了我机会,可为何这冰冷的态度对我还是不肯收敛一点?”
黄悯凡抬头看祁溯一眼,见他侧转着身子望着身后那条早已无人的小路,又垂下头去,细心为他在伤口上涂抹药膏。祁溯手心上的痛感逐渐减轻,不知何时变得冰冰凉凉的药膏让整只手也舒服了起来,顺着掌心的血管直逼心脏。
过了良久,等将祁溯手上的血止住以后,黄悯凡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捡了祁溯落在花圃里的芭蕉扇子与自己的金扇子便拉了祁溯到不远处的小凉亭里去坐着了:“你也别怪他冷漠,他方才对我不也是一句关怀的话都没说?”
方才黄悯凡倒在花圃里的时候薛魏文与白淕都上前去帮忙,而白远贞却也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连话都没有跟黄悯凡说一句。
祁溯听完就怔在那儿了,张着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可这也有点太奇怪了:“不是,你们人人称他人品好到不行,我听着都快把他夸成人类的楷模了,那我怎么总见他是这么个样子啊?”
黄悯凡耸耸肩,朝他笑了笑:“外界所传自有外界的道理,那些少与他交集之人必说他高风亮节,正直无私,但你要问他身旁之人必然也能说出他的几点毛病来。”
祁溯眨眨眼,凑过脸去,压低声音好奇问到:“他白远贞还能有毛病……什么毛病?能给我讲讲吗?”
黄悯凡见他感兴趣,接着就道:“第一点,咱们就说刚才的,你觉得他态度冷淡这个问题,要我说,你真别觉得你是什么混世魔王所以他才对你那样,我跟他好友多年,至今为止是生病也好,还是难过伤心也好,从他的嘴里能听到的关怀话不上三句,我黄悯凡至今记得前年跟他到南江微服私访,就因为下楼不留神把脚崴了肿成个包子不能出门,他瞧了二话不说,直接找辆马车遣我回了安阳,当时我心都寒了,想他肯定是觉得我拖他后腿成了累赘,回了安阳我实在为自己感到恨恨不平,暗偷偷骂了他好几日,我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你过去还总是跟他作对,他方才肯拉你那一把,说实话,这在我眼里已经实在难得,还有,你再仔细想想,如若他当真待你冷漠,又怎会在所有人,甚至你都尚且没有察觉自己流血的时候发现你手有受伤?”
祁溯闻言也是一愣,便蹙眉低头思索了起来,将垂在一旁的左手掌心向上,上边被利刺划开的伤口还是痛着的,血糊的到处都是,而此时也已经干涸凝固。黄悯凡说得对,第一个发现自己受伤流血的人,偏偏也就是方才觉得对自己冷漠无情的人,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白远贞他却偏偏注意到了,倘若他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冷漠,他根本不至于提醒自己,反正也是无关紧要……那要照这样说来,白远贞应该……也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
“所以说,你也别太多想,他这个人,只是不会表达而已,白远贞他待人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噢,对了!”黄悯凡正说着又想到了什么,打开了扇子扇了几扇,凑过去蹙眉低声问道:“我这便又想起件事来,殿下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与白远贞约好了要在半月之内做一百件善事的吗?”
祁溯闻言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黄悯凡:“我听闻你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还当你是反悔了,又要做回老本行去霍霍人,可把我吓了一跳……”
祁溯自然听得出,黄悯凡所说的就是前日自己在兰街做过的那些“好事儿”了,他本来是一片好心,结果自己却秉着这份好心做得全都是缺德事儿,他真不是故意的,可给别人看来却没有不是故意的这么一说,也不过就是变相的做坏事罢了……
不过,祁溯也不想黄悯凡继续误会下去,这便跟他又解释了一番。
……
一盏香金叶茶水,盛在手中温度正好,白淕端坐于书房软垫上轻轻举起手中茶盏来饮了小小一口,便又将其放回了面前的案几,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兄长白远贞。进门时薛城正写好了一张字,正巧白远贞与白淕进来拜见过,薛城便唤了白远贞上前去帮他看看他的字写得如何,放白淕在一旁喝茶,除了听他们二人分析那张字如何如何以外还听他们聊到了祁溯,薛城似乎还有些紧张,怕他们兄弟二人以为他与祁溯有什么关系而生出了嫌隙来,一个已是知天命头发都白了一半的人还得担惊受怕解释自己与那混世魔王没有什么瓜葛,也实在是难为他了,但白淕侧目过去见自己的兄长白远贞也只顾低头看着那张字,似乎并没有怎么介意。
不过,方才有件事白淕想来也是觉得奇怪,他与白远贞虽说极少来薛府,但经过软红园花径到舅父的书房没有十回也有**,而他那明明记性一向很好的兄长白远贞却难得在今日记差了路,走出了软红园本该往左侧的月洞门去的,而白远贞却直接走了右手边的小石桥,白淕还好奇他到何处去,张口问了一句白远贞才站住了脚,说了一句忘了便调头往回走,从白淕身旁走过时白淕还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有些不悦,想来,也许是因为见了祁溯才会如此,毕竟自己的兄长一向都很讨厌他。
但很快白淕就有些不太确定了,薛城饮了一口茶盏里的香金叶,与白远贞道了一句:“我昨日听兰街传来消息,说那混世魔王野性难改,到各家商贾里胡作非为,把兰街闹得是人心惶惶的,实在让人愤慨。”
白淕本以为白远贞也会道上祁溯一句不是,没想到他却是不以为然,将那张字放到了一旁,端起茶盏来看着里边泛着金色的茶水来吹了一吹:“此事远贞已差人去仔细询问过,翛王殿下到兰街所做的事,也不过出于好心罢了。”
“……”白淕怔了怔,只看了白远贞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而心里却为此感到无比震惊,平时自家兄长若碰到这种事不关己的事情通常也会是同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曾想竟也有为他人辩护的时候,且对方还是人见人嫌的太朝大祸害——祁青岑。
薛城闻言也是一怔,似乎也是没见过白远贞如此,随即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笑着又道:“撒盐害人?”
白远贞直视着薛城的眼睛,不假思索淡淡道:“弄巧成拙。”
薛城又道:“摔碟砸碗?”
白远贞:“无心之失。”
薛城:“偶变投隙?”
“……”白远贞这回可顿了顿,但是很快又道:“不自量力。”
薛城:“……”
白淕:“……”
薛城与白淕被他回得这十二字是惊得哑口无言。
而白淕也不住心道:怎么自己犯错的时候兄长没袒护过一句半句,又是挨打又是罚跪,可今日换成那祁青岑却是如此细心的态度,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简直就如同吃差了药般,令人实属费解。
“那……昨日翛王在酒楼里大手大脚大肆挥霍瑞币之事,你可也有查探清楚?”
薛城此话也并非有意发难,而是此事给所有人听了都觉得费解。祁溯,祁青岑,一个从来连路旁叫花子都不肯施舍一个铜钱的人,竟肯拿出瑞币来去帮素不相识的人付钱,这给再有钱的人身上也从未发生,所以给谁也想将原由探究清楚。
此事白淕昨日也有听闻,刚刚知晓的时候也是惊讶无比,不知祁溯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凑巧薛城今日发问,他便也想听听对于此事,自家兄长又当如何分解,转过头去就见自家兄长低垂了头下去,盯着茶盏里的茶水默不作声,一直等到四周静谧无声而使薛城感到尴尬开口之时他才终于开口。
“翛王殿下不久前伤到了头,所以近来……有些不太好使。”
……
“有一事我还是实在不懂,你为何……肯花销一万三千两这样大的数额来请一伙儿素不相识的人吃饭?”
听祁溯解释完了前日所发生的事情,黄悯凡便也问到了昨日在酒楼里祁溯用瑞币帮那几个老妇人出钱的事儿,他合起金扇来挑眉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而一旁的祁溯听得却是云里雾里,面带微笑地眨了几下眼睛,被他问得有些不明所以:“啊?什么,什么一万三千两?我有因为请人吃饭花那么多钱的时候吗?再说了那是吃的什么东西,凤凰肉吗,能值一万三千两!”
黄悯凡转头也看着他的眼睛,顿了顿道:“昨日晋安酒楼,你不是很潇洒地掏钱给了酒楼里的跑堂儿吗?”
祁溯闻言凌眉翻了个白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便想起了自己好像确实是有给了那酒楼四张银片,但那一万三千两是哪儿来的?自己昨日可是只带了个小小钱袋出的门儿,再多也没有一万三千两哇,这朝代可还没有银票这个东西,且一两白银就等于十六克多,一万三千两!二十万八千克,换算成斤那都他妈的都得四百一十六斤重,自己怎么可能拿那么重块白银去请人吃饭,神经病不是?
结果黄悯凡接下来的话让祁溯直感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似乎被自己气到了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