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农舍,小小庭际,雨渍苔生,绿褥可爱。绕砌种各类草药,矮墙旁青葱欲浮。
“师父,听说今日可是镇上集市哦。”屋内,一个红袄胖女童拉着苍衣老者的手使劲晃,满脸阿谀笑意。
只见老者不加理睬,甩了甩衣袖径直拿着药碗入了内屋。
“师父,我真的很想去嘛……”女童故作满脸委屈,死死跟着老人。
屋内,床上被褥叠的整齐,屋角兰花添了香气。
“翌儿,来,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只见老人小心翼翼将药碗放在案上。
原本在案上看书的少年,看见老人,清俊眉眼浮上笑意。立即站起,拔卓挺立,乌黑长发布带微束,即使一身素净牙色棉袍,也掩盖不住清贵之辉。
“先生,辛苦了。”少年抱拳,满眼感激之意。
“哪里哪里,行医救世,本是我的职责。”老人抚须而笑。
“先生屋内的书籍,竟是世间稀物,文字通雅,不失真理,即使彻夜而读,也是无憾。”
“哈哈哈,也是老夫年轻时收集的古书,若你觉得有趣,便拿去看吧。”老人大笑,后又转身朝着身后胖墩女童严肃道:“瞧瞧人家,小小年纪就有研究古书的兴致,看看你,除了吃睡就是瞎玩,这身形哪儿还有女孩子丝毫的轻盈之态。”老人不忍直视,手掩双眼,无奈叹息。
我直了眼,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红袄子,满脸黑线,自上次山上历险归来,好像又长了好几斤墩肉。相信我此时的身形,跟头母猪毫无差别。
这老头儿,竟然当着翌哥哥的面羞辱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飞身一闪至翌哥哥身后,对着老头儿瘪着眼吐着舌:“嘁,只要翌哥哥不嫌弃就好了。”我肥脸娇羞地蹭着身旁少年的袍子。哇,好香,淡淡的青竹味萦绕鼻间。
“瞧瞧这丫头,诶……”老头儿连连叹息,花白胡子晃了晃。
“师父,就让翌哥哥陪我去镇上玩嘛,你也知道我们住在这山下的犄角旮旯里,真的是毫无乐趣……”我脸上肥肉颓丧的一塌。
“先生放心,翌儿定会保护好完颜。”
“可是你现在的伤势还未好透……老夫生怕……”
“先生放心,我已无碍,伤口也快愈合了。”少年拔然挺立,正色道。
“那也好,可是别宠着她一起出什么幺蛾子。”只见老头儿指着我,白胡子翘了翘,朝我下了警告。
我摸了摸翌哥哥温热的掌心,无尽暖意。距离翌哥哥濒临死亡那一晚,转眼已经过去近一年。
这一年里,他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个家。无数个星辰夜晚,一同屋顶观星。白日里,一同上山采药。翌哥哥也拜了老头儿为师,一边养伤一边学习。
闲时,翌哥哥都会带我攀上树顶,并行静坐。
每一次,他的眼睛都会眺望着远处那条相隔两国的江水。黝黑瞳眸,漆黑似宇宙无尽深渊。每次翌哥哥都会盯着江面一眼不发,眼眸似海。
雨后彩虹照着蔚蓝晴空,纵目远眺浩淼江面,不一丝皱纹。
闲时,翌哥哥便坐在竹榻上,久久凝视着院中金黄色的木樨花。每逢初秋,乔木上着花繁密如球,细碎金黄洒了一地,四散好闻的香。
他说在他小时候,他的母亲经常摘下星点的木犀花,会将细碎的花瓣装在晶莹的罐子里,泡米拌曲,装缸过酒,再加些蜂蜜制成酒酿。他的父亲每次都夸赞他的母亲手艺好。
他的母亲还会摞起地上残剩花瓣,装瓶制成木樨清露。他的母亲都会将香露留给他父亲养生,因为木樨清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
“那你的父母一定十分恩爱。”这句话被我说得信誓旦旦。
“…或许以前是。”
那夜我将他带回,老头儿检查了伤势,竟是救活无望。而现今翌哥哥能够活下来是个奇迹,师父就曾经私下对我说,这是求生的毅力,或许每个人都有誓力想要完成的事。
近一年里,老头儿常常在熬药时加一些桑白皮和炙麻黄等药物。之后我才知道翌哥哥受伤之前,就因火烟得了刺激性咳嗽。怪不得初见他时,他就咳嗽不止。
然而,他从未提起他的故事,即使名字,他也只是道出单字翌。我和老头儿并没有仔细过问,老头儿原先就常说,常人都有大不得已之苦衷,未可为人道者也。
幸而近一年的治疗,翌哥哥的喉咙好了大半,那日剑伤也近痊愈。可是,终究是无法治根,他之前烧伤的背部及胳膊,依旧残留着淡淡疤痕。我每次望着他的眼,总感觉这些伤痕都深深烙在他心头,很疼更痛。
这是临近山脚旁的古镇,地属扶风,与尧国边界一江之隔。虽说依山傍水,但是地处偏僻,更不是扶风中心,经济发展较为落后。古镇百姓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去尧国通商,勉强糊口。
路侧,摆满了脂粉钗环,香粉膏油等一些小玩意儿,沿街小贩不停叫卖着,整个集市,分外热闹。
“喂,小姑娘,要不要买根糖葫芦呀?”突然,一个麻衣小贩拦住我们,一脸殷勤地问道。
“额…糖葫芦……”我两眼放光。
“这可是我今日刚摘下的山楂果子,用最新鲜的糖酱蜜出来的,保准口味酸甜正宗。”麻衣小贩殷勤地从草把子上拔了两根下来,递到我们面前。
“这位小哥儿,你也来串儿?”
“谢谢,不用了,我不喜甜,一根就行。”少年宛然拒绝,说着便接过一根糖葫芦。
刹那,少年指尖猛地回缩。
“这位公子,怎么了?”小贩好奇问。
“…没什么…”少年摆摆手。
“等回去洗手再吃吧。”正当我一口咬掉一个山楂果子时,翌哥哥突然拦住我。
我满腹疑问,拿着木签吃糖葫芦为何还要洗手,但我还是停了嘴。
付完钱,牙色布衣少年紧紧握着红衣女童,七拐八弯转至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农院。
当我们躲进农户时,翌哥哥一把拍掉我手中还未来得及啃食的糖葫芦,染着鲜红蜜汁的果子葫芦硬生生被拍在肮脏的泥土里。
我急了眉眼,正想死死瞪着眼前少年,突然又有一句耳边响起:“糖葫芦有毒。”
一记霹雳,有毒?谁想下毒害我?刚才的小贩?还是有幕后黑手?无数问题蹦至脑中。
少年微微蹙眉,咬唇冥思,薄薄的唇,色淡如水。刚才接过小贩递过的糖葫芦时,指尖不小心蹭了下果子,竟然隐隐作痛。而自己前日里不小心划破指尖,开裂的伤口不小心碰至有毒的果子,竟然一阵刺痛,恐怕这是剧毒,而这个下毒人定要他们死。
我好不容易从被下毒的恐怖事件缓和过来,蹲下身,仔细盯着被拍落在地的糖葫芦,捡了根小树枝戳了戳,又随手捡了块石头将山楂果子砸开。我一吓,只见果子内部通体发黑,我捡了片叶子将果子包起来,凑近鼻尖。
顿时,我从脚底升起徐徐寒意。这果子里竟然人为摄入箭毒木的树液,要知道此液体取于树根,剧毒,猛虎也一滴致命。
是谁存心加害我们?突然,我心一惊,难道是一年前山上所遇的杀手?可是当初我明明在离开前将靠岸的痕迹抹掉,常人只会认为我们早已身没江海,成为鱼虾之食。
我扔掉手中的毒果子,幸好有翌哥哥,否则此时我早就命丧黄泉了。要知道此毒一入体内,便与脾脏相通,逐渐腐蚀内脏,心跳减缓,直至窒息。
“有我在,握紧我。”少年一手拉住女童小手,漆黑瞳眸闪着坚定神色。
握紧我…这三个字让我依稀回想到一年前崖上跳江那一刻,他也是这么紧紧握住我的。不管是丛林冒雨逃命,还是浸没于冰冷江水中,他从不会放开他的手,因为他说好要保护我。
“翌哥哥,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我抬起澄澈大眼。
少年微微低下眉梢,眼底波澜,黝黑瞳孔深不见底。还未等少年回答,突然一记凌厉从少年眼中乍现。
“小心!”翌哥哥一把搂过我,将我脑袋往胸前一按。
只见五根细长尖锐的钢刺猛地从我耳侧略过。好险!五根钢刺狠狠扎入一块破旧门扉上。
“快进去!”
“翌哥哥你呢?”
“你乖乖进去,我之后定会回来寻你,相信我。”少年紧紧扣住女童小小肩膀。
还没待我回答,我被翌哥哥一把推进农户内屋,并将我小心藏在内屋废置的木箱里。
“翌哥哥,你会回来的,对吧?”我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他。
少年回身,清澈眼眸,薄唇绽出淡淡笑意。
无声。
只是一双大手阖住我的手,依旧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少年缓缓推开农户院落的破旧门扉。
突然,两具鲜血沥林的尸体砰然落地,少年猛地一惊。两具尸体衣襟敞开处隐现还未发出的银色钢刺,这两个竟是刚才放出暗器的黑手。
少年踏出木槛,只是人迹罕至的荒凉巷子。曲折巷中,毫无一人。
就在这一刻,身后突然闪现一个人,欲要将手伸向少年肩膀。只见少年猛地身体轻盈一转,双臂猛地发力,扣住偷袭者手腕。
“果然好功力,佩服佩服。”少年脑中一记霹雳,正想手指掐住来人喉颈要害,可手下人突然身子轻盈一转,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尧国新太子稳坐龙椅喜欢庆。”
少年蹙眉,薄唇相咬,双拳紧握,眼睛紧盯面前这个留须的中年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双唇咬血,双拳握的更紧。
“不过是来帮你解围,杀刺客,保你命。”
“不用你保命,我的事定会自己解决。”少年冷声道,说着,便转身离开。
“那屋里那丫头的命呢?”
“你什么意思!”少年猛地回身,握紧双拳青筋暴起。
“你就是一把杀死那丫头的刀,你还不懂么。”
少年寂然,如渊眼底波澜涌起。
此时。
幽曲阴暗的小巷,静静埋伏在屋顶的蒙面黑衣人,是刚才两个射暗器的同伙。只见他将手中利箭紧了紧,瞄准巷中正在对话的两个身影。
射箭人冷冽神光闪了闪,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从黑色面罩下延伸至森然眼角。手中利箭蓄势待发。
“呲”一声,少年身后猛力射来一箭。瞬间,少年胸前衣袍瞬时大片殷红,鲜血汩汩而出,瘫软的身体逐渐倒下。
留须中年男子心中一惊,一眼瞟到远处屋顶昏暗角落,一个黑衣人影正转身逃离。中年男子向身后一抬手,厉声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