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点,马蹄声便停住了,李泽毓的声音依旧如上好的陶埙奏起,“阿史那夫人,愿赌就应该服输,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他缓步而来,和我并排而立,肖亮从他身后闪了出来,低声道:“殿下,要不要属下……?”
李泽毓微微摇头,“我们此次,虽是兵行诡道,但总归手段有失正途,让她走吧!”
我转过头来,“你愿意让她走?”
他轻轻叹息,“你的期望,便是我的,你全都忘了,我却没有忘。”他将身上的大氅除下,披在我的身上,“起风了,进车吧。”
守在她四周的铁铠卫士撤了回来,在响鞭声中,骑卫拉起缰绳,绕过了阿史那梅,朝谷外驶去。
我揭开了车幕帘,阿史那梅站在扬起的细尘之中,面孔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她没有动,远处晨光从山恋之中升起,烈火一般的辉光使她的紫凤裙镶上了一层金边,狼狈不堪,却如火中凤凰,我们走得远了,她依旧站在那里,如一根紫色的树,在那儿已生根发芽,屹立千年。
回了军营之后,天气越发地冷了,但大军顺利开拔,继续向晋都城幽州走了去,从每日逐渐减少的吃食可以看得出来,李泽毓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回去了,晋王李君昊对他管教严啊,并不因为他是太子而略有宽待,军令如山,要他几时回去,他就得几时回去,如果不回去,那是要饿死的。
师兄与师姐坐在我的对面,两人手里每人撕了一只未明禽类的腿,放进嘴里不停地嚼着。
两人嚼完了,满意地吁了一口气,师姐道:“小师妹,如今天寒地冻的,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师傅他老人家突如其来的来了,他有打猎的经验,时常带些吃食给我们,把肉烤得滋油发亮了送来,咱们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小师妹,你说是不是?”
师兄把油光发亮的两根手指头举到眼前,欣赏了半晌,再直盯着木碟子里的最后一根腿,“小师妹,剩下最后一根烤腿了,您真不吃?”
我摇了摇头,把视线转向轿外。
师兄把那根不明禽类的腿掏起,闻了闻,道,“小师妹,师傅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记不起以前了,师傅为了让你想起来,这才想尽了办法让你跟着殿下。”
他正想把那烤腿放进嘴里,我回头望着他,他停住了,我道:“那你告诉我,他和李泽毓到底什么关系?他们俩原来就相熟的,是么?”
师兄怔了半晌,“小师妹,你只要知道,我们所做的,李泽毓所做的,全是为了你好,阿史那梅那女人心狠手辣,而且手段层出不穷,你知道吗,她被老楚君侯赶出王宫,先是栖身于夜狼族,不过一月,便嫁给了夜狼族的首领,一年未到,夜狼族首领便死了,他的几个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她便带领夜狼族来到漠北,未已又和漠北的沙盗结成同盟,又不到一年,沙盗三个首领为了抢夺她而自相残杀,死如非命,那些沙盗便又归附了她,她这才率领那批人来到了破狼谷,从此盘居下来,因破狼谷与晋楚两地相接,晋楚两地的百姓死在她手里的不知多少,这一次我们好不容易将破狼谷攻破了,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殿下便又放了她……”
我垂下了头,咕哝,“我哪知道这女人那么厉害?”
师姐轻声道:“小师妹,我们和师傅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而且会一直陪了下去,这一点,你应该明白……世子放心不下你,这才请了师傅来,一则为了保护,另外,还为了防范咱们到了幽州之后,在晋国王宫被人暗算,世子在外边看着风光,但这些日子你也应该明白,晋王待他并未放心,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连累了你。”
我的身上连同心底,都暖暖的,“师姐,我明白的……我是太任性了。”
师姐摸了摸我的头。
师兄吁了一口气,把那烤腿放进嘴边,正想咬,我一把夺了去,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他哇哇大叫,“小师妹,你不是说不吃么?”
车窗外传来一声轻吁,车帘被风揭起,露出师傅青色的衣衫一角,我揭了车帘子,朝外道:“师傅,我吃了,你放心了吧?”
师傅拈着白花花的长须,抬头望着天边浮云,沉思,“吃不下就别吃,留着我晚上喝酒。”
虽是寒风凛烈,我也看清了师傅嘴角那清浅的笑,如以往在山上之时,清薄淡远,那么多个日子,都是他们陪着我度过,在我最痛苦的时日。
而叶萧所说的,不过是满嘴的胡言!
师傅的到来,真的好处很多,首先,我们再也不会被其它将士斜眼相看了,青瑰也没再找我们的麻烦,当然,她以前也没找我们的麻烦,再说找了麻烦,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她找的……
有旺财在,无论怎么样的严冬,它都有本事可以猎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大军虽然缺少吃喝,但我们自是不少的,只是有时侯比较担心,怕它找错了对象,把某匹战马当成了猎物,幸好,这种情形始终没有出现。
而军营的人,也习惯了它的出出入入。
总之,我们现在丰衣足食,帐顶子再也没被人划开过。
相反的,与以往相比,她倒是深出简出起来,每餐开饭,我们和李泽毓一起用餐,但都没有一次见到她,白凤染倒是见了几次,每次都行色匆匆,却进退有礼,眼底不见半点儿情绪。
照道理来说,李泽毓替晋解决了边境大患,收伏了破狼谷,晋王多少也应该有点儿表示,哪知道,他的表示,就是三天一封公牒,催着他尽快赶回幽州,交回兵权。
李泽毓很忙,这些日子的眉心都是皱着的,我不好打扰他,每天都和师兄师姐呆在一处,他没有说起那晚上他跟我提起的话,我也没再问起。
他要娶我,这可能么?
青瑰他不娶,白凤染也不娶,娶一个脑子一片空白的人?
用俗话说,就是娶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
到了晚上的时侯,我便常常想起他跟我说这件事的那个晚上,想得面孔发烧,想着下一次他再提,我该怎么样欲语还休,怎么样矜持一些,绝对不能他一说,我就立马同意了,话本上不是说过,娇嗔的女人,才能被人喜欢,最好他再问我,我便拿起小拳头敲着他的胸膛,一叠声地娇嗔,你坏,你坏,你坏……
我一边想着,一边差点把刚刚喝下的茶给呕了出来,浑身上下起了层叫恶寒的东西,看来娇嗔还是不适合我……
“什么不适合你?”
我抬起头来,手里端着的茶杯溅出了杯沿,李泽毓一把拿过那杯子,皱起眉头,“你看看,又不小心了。”
他从衣袖里拿了药膏出来,给我涂上,微暖的指肚子擦过伤口,指尖带着清凉,那药膏药性极好,没有一点儿异味,反倒有股清香,一会儿红肿之处便恢复了原色。
他眼神专注,薄的唇,微皱的眉在薄薄的灯光照射之下,散着淡淡豪光,如上好的温玉一般,我不由看得心痒痒的,偷偷伸出手指,想要试试他有脸是不是真如温玉,可手掌近了,临时想起自己要娇嗔的,此举有些太过大胆,太二……便又有些胆怯,悄悄地缩了回来,再向他望去,他的脸庞颜色除了温润之玉之外,加了些淡红……
他缩回了手,脸却依旧那样的放着,半弯着腰,我等了半晌,等他直了腰站起来,我好拿桌上那杯茶来喝上一口,自从他进门到现在,我泡好的这杯花茶才饮了一口,就被打断了,如今军营里物资缺乏,我好不容易才搜刮了些茶叶来……
可我又等了半晌,他还是没站起来。
我咳了一声,吞了口口水,“恩……是不是东西掉在地上了,找不到?要不要我帮你找?我眼神好……”我其实是实在想不出他为何半腰着弯不动,他不累吗?
他换了个姿势,半蹲在我的面前,还是把半边脸朝向我,“你帮我看看,最近上火,我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
我朝半揭起的窗帘望了望,外边的树叶上蒙了层白色的绒冰,他这个上火,真是上得与众不同,我诚实地道:“没”
他的眼睫毛急速地眨动,又沉默了半晌,转过头来,把带着清凉药香的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上,很严肃很认真地道:“其实如果你想摸一下,我是不会拒绝的……最多是欲拒还休……”
我:“……”
想起每被外人一劝说,我便对他,甚至对师兄师姐产生了怀疑……直至现在,我才觉着自己的脑子真是有毛病,师傅与师兄师姐,是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的人,我之所以还活在这世上,全都是因为他们,而面前这位,也三番四次地救了我……虽然我至今还不明白,他看上了是看中了哪一点?无论我以前是怎么样风光……再说了,那样的风光,不过是旁人嘴里的风光,我自己可全没半点映象……我现在,可是要身材没有身材,要人材没有人材,要钱财没有钱财的三才全无之人,所以,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个人,又英俊,又有才,还有权……直说喜欢我,要娶我,我偶尔从梦中醒来……不是笑醒的……是惊悚醒的,如此说来,我这个人还是挺有这个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