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上下虽然都很困,可却听得清楚,我在心底道,我没有怪你,我也喜欢你亲我,虽然,你亲得我一丝儿力气都没有。
我是被漫天的喊杀声惊醒的,睁开眼来,便见着眼前一丝儿光亮都没有,身子却在缓缓地移动,车轮子在隆隆地滚,手底下摸着的,却还是柔软的皮毛,鼻子里闻到好闻的熏香味道。
忽地,我看见天际间崩亮了耀眼的火光,待看得再清楚些,却发现那天际却是映在轿帘子上的天际,火光衬着牛皮拢成的车蓬上,使得车蓬都仿佛被火烧着了。
我才坐起身来,就有人在车外道:“小师妹,你醒了?”
我揭了车帘子望向外边,月色之下,师姐与师兄骑在马上朝着我微微笑,还有一队隐在黑夜中的侍卫,银镀的铁甲在夜色中发着豪光。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急问。
“殿下让我们先护送你回去。”师姐道。
此时,又有震天的炮火声响起,那声音是那么大,将半边天际染成了血红一片,我这才发现,我们走在出谷的山路上,这条路我们之前来过,是进入破狼谷的小道。
爆炸声连二连三地响起,如过年之时燃放的烟花炮烛,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整座山恋都在微微颤动,在这爆炸声中,我听到了刀兵相击,人呼马嘶。
还有狼儿的悲泣嚎叫。
充满了绝望与愤怒。
这些声音,远远地从山那边传过来,进到我的耳里,如黑夜里突忽其来伸出的铁线,钻进我的心底,使我的心被捆成了一束,让我喘不过气来。
“什么人?”师姐忽地大叫。
可没有人回答,黑夜中窜出几个奔得极快的黑影,跃上马头,直冲向了师姐师兄,师姐师兄急忙挥剑,和那几头黑影斗在了一处,铁甲侍卫变换队形,将我坐的车子团团围住。
师姐嘴里打了一个呼哨,又有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地从半山腰上冲了下来,我听到了那道黑影嘴里发出的嚎叫,长长的鬃毛在夜空中飞扬,它一冲上来,先前那几道围攻师姐师兄的影子便四散而逃,我喜道:“旺财来了?”
旺财硕大而蓬松的头颅出现在了我的车帘子上,朝我龇牙咧嘴,嘴角里还有沾得有狼毛。
有牛皮灯笼忽地亮起,我看到了站在半腰上穿紫金百凤衫裙的阿史那梅,她身上穿着的,依旧是刚刚饮宴时的衫裙,可衫裙襟破,钗斜鬓乱,脸上有血污,四周围的侍卫身染血迹,可她眼底,却有狂喜的神色,隔得远了,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可我看着她嚅动的双唇,却猜得出她在说什么:“终于找到了,梅儿……”
师姐师兄拦在轿头,面色紧张,夜空中忽传来几声鹞子的鸣叫,师姐面色一松,阿史那梅却忽挥了一下手,叫喊了一句什么,她身边的那几名侍卫便跟在她身后,直冲下山坡,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铁甲侍卫拔出了手里的重剑,将背上的铁盾竖在面前,将我的车辆护得更严实,阿史那梅的剑便砍在了那铁盾之上,火花四溅。
铁甲侍卫被她砍倒了几个,师姐持剑上前,和她斗在一处,待我再眨了一次眼,阿史那梅的发髻被砍落了,散发垂在她的面颊之上,状似恶鬼,她却不理师姐的剑如闪电,发狂一般地往我这边冲,铁甲侍卫砍出了手里的重剑,齐喝一声,向她砍了过去,她拿出腰里的鞭子,一手挥鞭,一手挥剑,苦苦支撑,却没有后退,她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师姐剑出如风,砍断了她手里的长剑,眼看侍卫的重剑齐向她砍了去,她举起手里的断剑相持,侍卫们齐喝声中,数十把重剑齐向她身上落去,眨眼之间,便会将她分成几片。
剑锋一寸寸地逼近,她手里的断剑已被压得弯成一个弧形,在刃光森森之中,她转过头,向我望来,透过重重的厚盾,眼底全是悲凉与绝望,就如盼望许久的人,出现在了眼前,却咫尺天涯,我心底明白,我并不是她盼望的人,不过是李泽毓给她的欺骗,可为何我的鼻子那么的酸,象吃了还没有熟透的青莓?酸得我五脏六肺都拧成了一团。
“小师妹,你别过去,殿下吩咐了,要让你安全离开。”师兄急拉住了我。
我垂下头,我的脚不知何时往前移了几步,向她移了去。
我不会将一切都忘了吗?她将我认成她的女儿的时侯,我已将她当成陌生人,可为何,此时,我的脚却不受控制了?
我抬起眼来,她零乱的鬓发拂过面颊,精心修饰的妆容已糊花了整张脸,她半跪在地上,手腕颤抖,而那些重剑,却越压越低。
我拂开师兄的手,低声道:“师兄,让她走吧。”
师兄一怔,看着我:“小师妹,你是知道的,殿下为了破狼谷,花了好大的力气……”
“你们不是达到目地了吗?还想怎么样?破狼谷已被你们收了,她独自一人,能做得了什么?”
师兄呆了半晌,“小师妹,你别‘你们,你们’的这么说,罢了,这个计划,是你以前和殿下一起定下来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他扬声道,“放她走。”
那些重剑侍卫齐齐一声喝,收了重剑,阿史那梅一松手,跪倒在地,她没有离开,撑着断剑站起身来,向我这边走了来,被师姐拦住,用剑尖指在了喉咙上,她停下脚步,嘴角有血,扬声道:“梅儿,我的女儿……你不认你的娘亲了吗?”
她杏子般的眼流出了眼泪,紫凤百凤裙的裙带拖在地上,拖起了细细的尘,她一步步地向我走来,不理喉上的剑刃森然。
师姐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剑虽没有离开她的喉咙,手却有些抖,“你别再往前了,再往前,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连旺财,喉咙里也发出低低的吼声,警惕地盯着她。
阿史那梅嘿嘿地笑,眼泪滚落面颊,“李泽毓,我谋不如人,破狼谷因此而灭,也怪不得你,可你告诉我,出来告诉我,她是不是我的梅儿,是不是?”
她鬓钗发乱,涕泪纵横,状似厉鬼,可却步步进逼,直走到了那堵铁盾墙前,离得近了,她眼底有红筋隐现,颈间有青筋,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泪水打湿了,贴在颈上,哪里还有半分刚刚在宴席上风姿卓越的模样。
我垂下头,避开她灼热的眼神,“阿史那夫人,我不是你的女儿。”
她的脚步咚咚后退,双膝跪地,“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你瞧瞧,你的眉眼那么的似我,我们的眼睛那么象,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你,你……你为什么不认我?”她语气狂乱,“我知道了,你不认我,因为我将你丢下,是吗?是你父王说的吧?”她恶狼狼地道,“楚昊他花言巧语,为了阿史那族强大的武力,娶了我,让族人四处征战,利用完后,又认为阿史那族武力太过强盛,是蛮夷之族,会成他的心腹大患,对暗地里对阿史那族下手,害得我的族人不原谅我,他想斩草除根,竟派杀手刺杀他自己的妃子!我怀着你逃了出来,他又四处派人寻找,我刚刚生下了你,就被他派人抢了你去,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娘亲陪着,天冷了会不会受凉?在楚国王宫,没有娘的孩子是最易被人欺负的,那些年,你有没有被人欺负?”
她说的一切,在我心底连一丝影儿都没有……对了,我原本就是一个冒充的,又怎么会有印象?
远处有晨光在山头缓缓升起,冲破了厚厚的云层,使得山恋露出丝月牙般的白,照在她的脸上身上,更显狼狈不堪,她将手伸出,隔着虚空似想要摸上我的脸,却颓然放下,地上扬起的细尘使她有脸朦胧不清……
“小师妹,你怎么啦,她并不真是你的……”我望向师兄,他的面孔在我眼底模糊一片,他伸出衣袖,拭着我的眼角,“小师妹,我放她走,你别哭。”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哪里哭了,只是我们既骗了她,又已达成目地,难道连她的性命也要取了?”
师兄的衣服袖子一顿,手肘撞在了我的肩膀上,使我差点立不稳,他忙拉住了我,“好的,好的,都听你的。”他转过头去,大声道,“阿史那夫人,你最好尽快离开!”
阿史那梅眼底俱是疯狂,“离开,你叫我离开到哪里去?不,我不会走,我的梅儿在这里,我不会走!你们杀了我,来啊,杀了我!”
鼻底的酸意冲上了眼框,我大声地道,“阿史那夫人,我不是你的梅儿,这一切,都是为了破狼谷,你走吧,去别的地方找你的梅儿!”
隔着重重厚盾,阿史那梅呆呆地望着我,眼底俱是一片死寂之色,“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忽地,有鹞子鸣叫之声四方响起,一骑铁骑从破狼谷小道急行而来,前头那人,身披着银貂大氅,着窄紫袍,束犀玉带,颈间挂狼牙饰,风鼓起他身上的大氅,我似能听到他的衣角带起的猎猎风声,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却感觉得到他眼底的冰冷,我转身拉着师兄,“师兄,你叫人轰她走。”
师兄很为难,“小师妹,她不走,你叫我怎么办?”
一时间,我背心出了层汗,心也慌了,朝着阿史那梅道,“阿史那夫人,你的梅儿在别的地方等你呢,你快走吧。”
耳边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震得我坐的马车都微微的震动,我的心越来越慌,照道理说,我不应该害怕的,可为什么无来由地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