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岚来电话的时候,秦年正在拉坯机边滚着一个陶瓷艺品。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出什么来,只是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工作室里,竟然难得的,还留着烧制陶瓷的工具。
她双手粘着黏土,有些的怔然,费了些许的力气才接听了林岚的电话。
秦年从年少开始便喜欢摆弄一些手工艺品,犹爱陶瓷品,而也能做得有模有样,不说活灵活现,总要有几分的生动灵巧的。
陆云生兴许是觉得她真的有这个天赋,便给她购进了一系列的设备,在北楼给她腾了一个房间,她什么时候兴起,便要到那里去琢磨上半天,那个时候,她满心思里都是陆云生,所想的,便也全部是做出什么来,才能博得他的欢心。
所以,那个时候,她烧出来的陶制品,多半是陆云生能用得上的,一整套的茶杯,喝水的杯子,就是陆云生用来安放古文物的容器,都是她煞费苦心给烧制出来的,素来不轻易夸奖人的陆云生,在看见她烧制出来的那些精致的物什时,也免不了夸了她一句。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你终于是有一件值得我骄傲的事了,终是能和你的脾气齐长了……”
说来陆云生还是不擅长夸奖的,听,他的那些话,前面还是好好的,到了后面,也就半褒半贬了,但是,秦年却就为了他的这句话,毅然决然地从设计系转到了手工艺系,这个系别是个冷门的专业,在人们普遍的看法之中,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但是,人要是犯浑了,什么都拉不回来,她不顾导师朋友的劝阻,义无反顾地去了,也是那几年,让她的手艺更是突飞猛进,再加上她擅长绘画,做出来的瓷杯或者一些挂饰,也颇得身边同学的喜爱。
十**岁,青春正好,而秦年,却把这些,都赋予了陆云生。
接下来的那几年里,陆云生的收藏室内,除了他收集的古文物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她的手工陶瓷品,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满心的喜悦,瞧着那些死气沉沉的古物,也都觉得顺心多了。
总感觉,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和陆云生待在一起,算是他们之间感情的见证,她便傻傻地一直乐呵呵着,就是到了后来,陆云生让家里的仆人把那些陶制品全部搬走成了垃圾,她都不肯认输。
可是现在,往事都落了空,不管她认不认输,结果就摆在这里。
她和他,分得如此简单明了。
她洗了手匆匆出了北楼,外面风大,庭院一派的凋零之态,略显苍凉,等到她到了和林岚约定好的地点之后,天色便也阴了下来。
江城的秋,天气总有些的变化无常,到了傍晚,下起了一场雨,整个江城便沉沉郁郁的,瞧着让人心慌,青石板的街道,湿漉漉的,一眼望去,秋风扫落黄叶,光秃秃的枝丫一片的惨淡,说不出的压抑。
她近了来,便看见林岚站在小区门口的一颗光秃秃的大树边,那树树干巨大,枝丫向四面八方笼罩了过来,似乎能把林岚消瘦的身子一并吞没,林岚一身的黑,偏生撑了把透明的雨伞,让本来就有些烦躁的秦年,更加觉得烦闷。
这样的感觉,来得没头没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又该从何而去?
林岚见她没撑伞,把伞遮到她头上,未免又唠叨了几句:“你瞧你,来了怎么也不带伞?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折腾!”
“没事,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就没带。”秦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不甚在意。
林岚想要说什么,看见她的情绪不甚好,便也什么都没再说。
这些年在外面吃了苦,秦年的性子看起来温顺了许多,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尖锐,认定的事情就再难改变,林岚知道她的性子,碰着一些什么事,也点到为止,秦年是聪明人,该明白的都明白。
只是偏偏在陆云生的这个坎上过不去,傻就傻在,自欺欺人。
她们现在所在的小区偏远了一点,靠近郊外,但却也是一处环境秀丽安静之所,秦年瞧了瞧,独立的小洋楼,在这秋日里,还能绿树成荫,心里便有了衡量,非寻常人能住进来的地方,而林岚说她那离开多年的母亲就在这个地方。
这样想着,心里便不是滋味了,原是这些年,她过得这般好,洋房绿树,映得人脸荡漾,这样的情景之下,难免会想起自己那含憾而终的父亲,心里有了比较,恩怨就摆在这个台面上,谁都不可否认。
恩怨情仇,难以一笔勾销。
天阴下来,刮了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该是要起台风了。”林岚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际,有些的忧心忡忡,每年的江城,秋日总要来几场的台风,横扫过江城的每一个角落,席卷去所有暗藏的腐朽。
台风过境,世界总要清明许多。
“是啊,起风了。”
秦年伸出手去,撕扯的风吹过她的掌心,被风带起来的枯叶落在她的手上,她瞧了许久,便硬生生地悟出了生命无常,历经荣枯的命运来,又觉得有些的感伤,最后觉得甚是矫情,便自嘲地笑了笑,覆了掌,挥去那一些的惆怅。
林岚带着秦年到了一处小洋房前,这房子独门独院的,在一排小洋房的最末端,树影掩合,仿若恨不得把这建筑,掩藏在其中,不得见光。
林岚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小洋房,言语颇是无奈,“就是这里了,我托了侦探的朋友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的,听说她们母子现在过得很不错,有个神秘人养着,只可惜,朋友也查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这像个谜,难解的谜。
已经到了如斯地步,秦年却有些的怯步了,站在门前,看着几节台阶之上那扇紧闭的门,最后也没能迈开脚步,那话在口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是问了出来,“她结婚了?”
林岚最懂秦年的心思,当年,她的母亲,就像是临阵脱逃的逃兵,是叛徒,在当时她家里那样恶劣的环境之下,她的母亲带着所有的家产出走,无疑就是一个叛徒,这些年来,秦年虽然不说,但是在心底,却是极其难以原谅这桩往事的。
就像是长在心口上的毒瘤,拔除不得。
“早些年听说跟了一个做煤炭生意的暴发户,后来那人醉驾撞死了人,赔上了不少钱,紧跟着生意败落,后来两个人就散了,现在,就她和女儿一起过。”
林岚总算是把秦年母亲的所有过往都查了一个明细,只是有些事说来也只敢是隐晦,生怕秦年会伤心,她心思敏感脆弱,特别是在对她父母亲这桩往事上,尤其的倔强,就连她自己都说过,当时太小,只知道妈妈不要她和爸爸了,现在大了,知道思考了,想明白了一些事,便觉得更难过了。
有些事想不通头疼,想通了,难免心疼。
秦年听了林岚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当年她走的时候,我父亲还一直念叨她的名字,就是到后来神智不太清醒的时候,他偶尔会忘了我,但是从来都不敢忘了她,有时候我守在父亲的床榻前,他都会做噩梦醒来,死死地拉着我的手问,你妈是不是回来了?”
提起这桩事,难免觉得心酸不已,秦年偏转了一下脸,这些年,在困苦颠沛流离之中,也终是懂得了隐忍,难过得无法自己的时候,也可以仰头吞下所有的委屈,怎么也不敢再流眼泪。
她说过,眼泪最是无用。
林岚听她这样说,脑海里便有了一些的画面,当年年少的秦年,身形清瘦,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重病的父亲,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最终也没能留住唯一的亲人,这样想着,林岚都觉得心酸不已。
所谓情谊,就是对彼此的伤痛,感同身受。
风大了起来,风雨降至,吹得那门口悬挂着的风铃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稍显噪杂,想来这屋子里的主人也觉得吵闹,拉开门来伸手去摘挂在门边的风铃,还没有摘下来,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秦年和林岚,年轻的女孩子稍微愣了一下,眼底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秦年在瞧见眼前的女孩子那一秒开始,便对林岚刚才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林岚说不知道那个养着这屋子里的人的神秘人是谁?而秦年,这一刻,便把什么都想通了。
那个神秘人,是陆云意。
有些东西本来就近在咫尺,只是人心太复杂了,便有了那么多的隐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步步倒退,她遇见了晴子,陆云意也遇见了晴子,前些时候,秦年对晴子的好感,分明是来自于她们之间容貌上的三分相似,想来,陆云意更是清楚的。
所以,他和晴子,有了某种牵扯。
而眼前,站立在小洋房的玄关处,一身碎花裙,提着风铃,有些无措地看着秦年的女孩子,是晴子。
这注定是一场的阴谋。
或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