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六十五
出乎曾诺意料的是,顾言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然而就在此刻,有一道消息从皇宫内传来,恍若晴天霹雳。
“你听见没?”顾言望着眼前浑身僵硬的曾诺,得意一笑:“方淮之和骆秋枫明日午时就要问斩了。”
良久后,曾诺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拉住顾言的衣袖,眼眶通红,咬牙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你若保不住他二人的性命,那些书信你也拿不到!”
“现在皇上已下旨,你以为他们二人的性命能轻易说救就救?”顾言立在上方,冷眼望着她强忍那几欲崩溃的神色:“你搞清楚,现在该轮到你求我,而不是再用这种威胁的语气对我说话!”
顾言蹙了蹙眉。若不是立场不同,其实她很佩服面前的这个女子。
遇事临危不乱,思维敏捷聪慧,气质悠然决绝,若是她能身为男子,放在战场,也一定是个才思敏捷的少年英雄。
只是可惜了……
“我明白了。”很快,曾诺冷静了下来。她面色沉冷,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缩在衣袖内的手指颤抖地有多么厉害:“我现在就去取那些书信,请顾大人一定要救两位大人的性命。”
顾言点了点头,目送她出了府。
良久后,他对隐在暗处的那些黑衣人道:“跟着她,一旦见她拿出书信,立即杀人灭口。”
“是!”树影婆娑,几道黑色的人影在夜空中划过几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而另一侧隐在暗处的一人,却将所有经过听得清清楚楚。他眸色生冷,嘴角划过冷然的弧度,思虑片刻,便悄然带上了面具。他足尖轻掠,动作快若轻风,却是紧紧跟随在了那些黑衣人的身后。
……
冷风吹拂小径两边的树丛,轻微的沙沙声作响。
曾诺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夜间林中的晚风吹得她身子发冷,但是头脑却在这一刻更加清醒。
毫无疑问,她是明白的。
恐怕此刻她若是拿出了那些书信,顾言必定不会守信,而是杀人灭口吧?
可是他应该没有想到,这么重要的书信她听从了方淮之的话一直都是随身携带的,这书信干系重大,她又怎么可能放心交予别人手中?
既然顾言不可信,她只能另寻方法救出方淮之和骆秋枫二人。只是,下一步,她该如何摆脱那些隐在树丛间尾随她的人?
见她朝着林间走去,隐在树上的黑衣人对其中一人耳语道:“老大,我看她似乎没有要去取书信的意思,我们要不要……?”
那人低低道:“跟上再说。”
曾诺走得越来越慢,漆黑的夜幕下,她瘦小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被拉成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
风过,四周却安静的过分。
那黑衣人隐在高处,瞧见她突然低下身子,徒手在地上挖着什么。
他们心下一动,难不成她是将那些书信藏在了这地下?见她挖的动作极慢,有几个黑衣人已经面有不耐,朝着老大望去,示意是否要先一步动手。却被对方瞪了一眼,继续静观其变。
漫长的等待中,曾诺挖一会歇一会,直看得那些藏在树上的人心焦不已。
所以当曾诺似乎从土内挖出了什么后,那些人再不待看清,按耐不住也纷纷从树上跃下,落在了曾诺面前!
曾诺心中冷笑,这些人果然中了自己的心理战术。
“把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人喊道,接着他亮了亮手中的兵器,隐隐有威胁的意味。
“是顾言派你们尾随我的?”曾诺佯装震惊,一手将掌心内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少废话,动手!”那些人全部抄起了手中的剑,蜂拥而上,一齐刺向曾诺。
曾诺往后退了几步,就在那些人距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时,她将手中的东西朝他们撒去,那些人立马觉得眼睛生疼,身体的动作也瞬间停了下来。
趁着那些人揉着眼睛的时候,曾诺飞快地朝着远处逃去。
虽然她已经拼劲全力去跑,尽量挑那些隐蔽的小径逃开,但是这具身子实在是太过柔弱,自巡游回来后她也没有休息过,果然没跑多久,她已经气喘吁吁,靠在一颗树旁喘着气。
“敢阴我们!”她还没缓和过来,陡然树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两道黑影从树上落下,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没想到堂堂昀国大将军之子,毫无信义,也会使得这种阴损害人的方法。”曾诺往后退着,神情却也是不甘示弱的。
“我们大人是成大事之人,你这样的小人物若是阻碍了大人的道路,唯有死不可!”
曾诺咬了咬牙,想往后方跑去,却发现已然到了一处死路。
她捏了捏拳,难不成今日真要丧命于此?
那两个黑衣人见她自己跑进了死路,不由地觉得更是胜券在握,虽然没有拿到书信,但是大人的目的已经暴露,无论如何面前的这个聪明的女人也不会放过他们了,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她先灭口了再说。于是他们一个左一个右地朝着曾诺的方向包抄着,手中的长剑闪过冰冷的锋芒。
那两人冷冷一笑,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剑朝着曾诺的胸口刺出,曾诺睁着眸子望着迎面而来的两道剑影,身子僵硬着却不知如何避开。
突然,两道呼痛声传来,身后一暖,眼角望见身畔似乎有白衣翩飞的影子,而对面两人已经应声倒下,很快便一动不动。
“没想到又见面了。”那人自后方将她搂在怀里,面容垂在她肩膀之际,她只觉得耳际一凉,侧头望去,映入面容的是一张银色的鬼麒麟面具。
“鬼麒麟?”
“上次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他声音带着笑意,面具后的眸子似乎弯了弯。曾诺心下一动,脑中陡然闪过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他还好意思说?
“我丢了。”曾诺冷冷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见她如此,鬼麒麟面具后那双黑色的眸子很快地划过一丝沉黯,紧接着,他云淡风轻道:“真是辜负我一番好意呢。”
“你为何会在这?”曾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脑中闪过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我本来在这林中休息的好好的,那些人扰了我的雅兴,所以我已经将他们全杀光了。”他语气轻轻,似乎毫不在意。
明知他这是借口,很可能是他一直隐在暗处,看到自己狼狈逃命的样子,才出手相助。只是,鬼麒麟明明十恶不做,自己又与他未有交情,他为何要帮自己?
“如何,曾小姐要不要趁着月色,陪我走走呢?”
曾诺没有回话,却见他已经朝着前方走去,观察一会后见他对自己似乎并没有敌意,而他所走的方向也正是出林的路。
难不成,他是变相的找借口保护自己回去?
曾诺跟在鬼麒麟的身后走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曾诺一直望着鬼麒麟的背影,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月色寂寥,那清冷的月光如泄地照在两人身上,将两人渲染成一片银白。
很快已经到了进城的方向,城中灯火通明,还有宵禁小厮偶尔出默,料想也不会有人敢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出来加害她。
“月色真是不错呢,曾小姐,那么后会有期。”鬼麒麟转身对她一笑,摆了摆手就要离开。
擦身而过的时候,鬼麒麟却是突然身子一僵,身子也立在原地无法迈出半个步子。
他目光一顿,面具后的黑眸闪过什么,然后便随着被握住的地方看去,却见自己白衣的袖口被曾诺紧紧捏住。
“曾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他淡淡一笑,唇角似乎挂着月的柔和:“难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但是话说出口,他的声音就仿佛被扼住了一般。
曾诺眼眶微湿,清冷的月光在她脸上打上一层朦胧的光芒,抿了抿唇:“顾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鬼麒麟心中一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急着出来救我的?”曾诺目光下垂,落在他腰间的墨兰绦子上:“你竟连这最重要的证据都忘记换掉了……”虽然声音与顾觞本人有所不同,但是……
鬼麒麟心中一惊——这条墨兰的绦子,正是当日他从曾诺手上抢下的那一条,所以她记得尤其的清楚。
他苦笑一声。
没错,听闻自己大哥要杀她的消息,他竟慌乱什么都无法顾虑便匆匆赶来,最后,竟连那样低级的错误都犯了。
该死的,为何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事关她的事,他就毫无冷静可言!
“没错,是我。”见她已经认出自己,他不再掩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也将变过的声音变回了原本自己的。
联想到之前威河女尸案,鬼麒麟还协助顾家杀了自己的女儿何芷,当时还以为鬼麒麟只是变相替人杀人的杀手,可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呢?顾觞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妹妹?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觞云淡风轻一笑:“曾诺,有些事情实属身不由已,有些时候,我并不只是顾觞,我还是顾家的一份子,有些事虽然下作和黑暗,为了大局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做,你懂吗?”
从小到大,他已然看惯了顾家明面风光,私下龌龊阴暗的作为,他想要阻止想要反抗,但是当年的自己还太过稚嫩,等他终于有能力的时候,他成了顾家新一辈的将军,很多事情更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他将自己化为一暗一明两个身份。
他的心里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知道身为顾家子孙的使命,就是要维护住顾家的形象和面子,但另一方面,他却又不耻父亲他们的行为,希望有人能够制止他们。
他在两者矛盾的边缘行走着,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直到那一次,居然连顾言也找上他,让他将他的妹妹灭口,他才幡然醒悟。
黑暗终究是暗黑,无论如何遮掩,永远都抹不去那些不堪的一切。
但他其实也并不后悔,至少知道了何芷的痛苦和那不耻的身份,他也早就想让这个妹妹先一步得到解脱了。
其实每一次看到曾诺一行人破案的样子,他的心中都会不由地被他们身上那股是非分明的正气所感染。
骆秋枫说的没错,犯错的人总要收到惩罚的,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而他早已是便身血腥,再难救赎。
“顾觞,能否求你一件事?”
已然猜到她所要求的可能是什么,也不管前方到底有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他能倾尽全力回应她的,永远都是一个淡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