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赫连恒见她脸色一僵,不想自己的拒绝太突兀,又温和说道,“皇后,朕还有事要忙,不放心你,才回来瞧瞧。看你已经能下床走动,朕就放心了,只是别忘了吃药。”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背后衣柜上的缝隙,柔声道,“臣妾会按时吃的,皇上日理万机,也要保重龙体,不然,臣妾会担心的。”
赫连恒隐忍地腮骨动了一下,敛住眼神,下颌也收紧,“皇后今日要忙什么吗?”
她忙摇头,“没有什么要忙的,就是想上街买点东西。”
“你身体刚好,别独自上街,让冬儿陪着去吧。”赫连恒心口憋闷地厉害,担心自己会杀了这伪装完美的女人,他再无法坐下去,起身便披上披风,“朕先走了。”
暗中守护竹院的元驰迟迟没有出现,恐怕不是被杀,就是另有隐情。他必须离开,否则冲动地打草惊蛇,反而害死湛蓝。
“皇上……”随着嗔怨的娇唤,一双手臂自后缠上他坚实的腰,娇躯也贴在他后背上,若有似无的妩媚厮磨,“臣妾才刚好些,皇上就不能多陪陪臣妾吗?臣妾好想念皇上……”
这声音倒是模仿地十分相像,若非他看出端倪,只怕会沉醉在这样的温柔邀宠里。只是,他的皇后,完颜湛蓝,那个总是不识抬举的女人,却从没有这样挽留过他,可……此刻,他无法怪她,却忍不住感激她往昔的淡漠。
她略带忧郁,淡然脱俗,空灵清凉的气韵,还有那双剔透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阴暗的棕色眼眸,此时此刻,清晰浮现在他的脑海心底,满满占据着他整个人。普天之下,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女子。
细想来,他之前每一次离开,她竟连一句“皇上慢走”都不曾说过。
他沉声一叹,说道,“朕很快就回来,你记得给朕留晚膳。”
背后的声音仍是幽怨,“是,臣妾一定等着皇上。”
他拂开腰间紧缠的手臂,大步迈出门槛,跨出竹院,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匆促离开。
门槛内,目送他消失的牡丹愤恨紧握着拳头,凭她对赫连恒的了解,不是没有发觉他的疏冷,不过,也可能他是真的很忙……
事情才刚刚开始,急不得,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让赫连恒爱上自己。她阴冷扬起唇角,关上门,转身便走向留了一条缝隙的衣柜。
衣柜里,湛蓝蜷缩在黑暗中,刚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赫连恒的每一句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牡丹打开柜门,对里面绝望闭着眼睛的湛蓝笑道,“完颜湛蓝,你都看到了,皇上没有看出丝毫破绽,他说让我等他用晚膳,我跟在他身边多年,可是比你更了解他爱吃什么,真是没想到,我的计划竟这样顺利。”
牡丹笑着,就像是一只得意洋洋却啐着毒的赤练蛇。
湛蓝被封住穴道,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头刺痛地要炸开似地,她倒是忍不住期望,自己下一刻就变成痴呆,彻底忘记赫连恒。
牡丹却不甘唱独角戏,突然解开她的穴道,挑衅讥讽,“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么快就看开了想死,我的乐趣何在?”
“牡丹,恭喜你!”湛蓝睁开眼睛,眼神仍是出奇地冷静,她嘲讽一笑,又从容说道,“不过,每日戴着面具,甚至在最爱的人面前,都不敢以真面目相对,这滋味儿,一定生不如死吧?!”说出这番话,她才发现,自己竟还是放不下赫连恒。
啪——牡丹一掌落下来,打得湛蓝唇角沁血,脸颊火辣,耳根嗡响,她却还是笑,而且越笑越大声,“呵呵呵……赫连恒也是喜欢戴面具的人,他那张精雕细琢的银面具,神秘莫测,绝美非凡。你戴着面具与他琴瑟和鸣,说起来,倒是天生一对儿!”
又被湛蓝戳到了痛处,牡丹凶狠地甩上衣柜的门,整个衣柜因为她狂躁的暴力不稳地晃动。
湛蓝在衣柜里仍是笑着,她清楚地知道,赫连恒身为一国之君,暗藏地宫运筹帷幄多年,就是想摘去脸上那张银面具。事实上,他最厌恶伪装,却又不得不完美伪装才能克敌制胜。他恨面具,恨了这么多年,却都摆脱不了傀儡的身份。
刑部衙门内,金风一接到护卫通传,便迎出门来,果然见裹着一身雪白貂裘的湛蓝正立在大门外。
“听说你病得严重,外面呵气成冰,你怎么还亲自来找我?”金风三两步走下门前台阶,一脸惊喜地打量着她,“有什么急事,让冬儿或牛大来叫我一声就可以,何必亲自跑一趟?”
“想来看看你不行么?”她娇美一笑,递上一张名单,“这是给你的,我想……你可能需要它。”
金风见她眼神凝重,疑惑接过名单打开过目,单薄的纸被他大手捏住,眸中精光冷冷一闪,他的笑更深,“这的确是本将军需要的,湛蓝,辛苦你了。天冷,我派人送你回去。”说完,他转身便要对门口的守卫下令。
她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的,还是自己回去比较好,平白的多跟着一个人,赫连恒会怀疑。”
“也好。”金风伸手一个请的姿势,“雪天路不好走,你身子刚见好,小心些。”
她对他温柔笑着点了下头,便匆匆提着过长的群居离开了……
金风眸中杀气一闪,旋即,手上的名单化成了细碎的雪片,他冷声命令门外的护卫,“备马!”
兰花香气浓郁的房间,被一只黑色翘首龙靴猛然踹开门,强大的真气迅疾拢住门板,没有发出任何剧烈地碰撞声。
壮伟的身躯领首进来,他身后一群行动无声的黑衣人轻巧迅敏地四处搜寻着。所有摆设被挪移,无丝毫磕碰与声响。
院子里,竹林中,踏雪无痕的顶尖高手也在忙碌着查找……
“皇上,娘娘在这里。”所有的黑衣人,都分明松了一口气。
湛蓝被这声低沉的禀奏惊动,她睁开眼睛,看到衣柜外面,一群黑衣护卫正低着头,恭谨而徐缓地让开一条通路,方便尊贵的帝王过来……刚刚离开没多久的赫连恒,就那样朝她走过来。
湛蓝身子蜷缩在衣柜的角落,仰望着高大壮伟的身躯,窗外透进的光在他身上染了澄明金黄色,他看上去,就如临世的天神,俊美无俦,笑颜已经伪装完美,却还是掩藏不了眼底的紧张、担忧、疼惜和愤怒,以至于那笑小心翼翼温雅笑颜有些古怪。
湛蓝有片刻的诧异,不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她幻想中的人,应该是金风才对。
她也认定,第一个找到自己的,一定会是金风。
毕竟金风知道她写了一手不敢恭维的字,她把字偷工减料,被他笑称为“狗爬”,牡丹弄那娟秀的小楷,心细如尘的金风,必然怀疑。
而赫连恒,前一刻,他还与那女人有说有笑……
湛蓝闷在衣柜里,只看到他的侧脸和脊背,却能判断出,他与平日并无异样,他待牡丹温柔关切,与待她也并无两样。
他对牡丹说,他会回来用晚膳……他完全把牡丹当成了她。
他离开时,她只能默然数着他的脚步声,他的龙袍在脚边翻滚起冷冷的风,透过衣柜的门,直刺痛了她的骨。她被封住穴道,周身气血不畅,血脉冻结了似地痛。
她一直期望他不要待自己太好,她怕沉溺在他的温柔里,到最后会伤得太惨重。再也寻不到他的脚步声时,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她并没有绝望地咬舌自尽,因为笃定金风不会放弃她这个立功的筹码!
见湛蓝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赫连恒蹲下来,为她解开身上被封的穴道,“让皇后受惊了。”他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有没有哪里痛?有受伤吗?”
湛蓝沉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很想不在乎,心里却还是翻滚出汹涌的热浪。
他摸遍她全身,像是在确定她骨头真的没有少一根,她本是苍白的脸顿时红透,无奈躲避他的碰触。
“早该这样动一下,免得朕紧张。”赫连恒说着,将她从衣柜里将她抱出来。
湛蓝脸颊越是火烧似地,这火从脸上一直烧了身子……
满屋子的黑衣护卫早已不知所踪,卧房内,一股幽幽柔柔的冷意,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和香浓的兰花香粉的气息,湛蓝心口憋闷,她阖眼凝眉,尽量地让自己深呼吸。
被放回床上,身体躺平,她才低垂着眼帘开口,“你……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赫连恒坐在床沿,为她拉过锦被,言简意赅,“那个女人太殷勤,朕的皇后向来不冷不热,所以……朕颇不适应。”
原来,他将她的一切举动,都记在了心里。只是……那个女人?他恐怕是并不知那个女人是谁。
“赫连恒,那是牡丹,你最信任且最爱你的牡丹。她这样做,都是为你好。”湛蓝轻轻地一声叹息,是死里逃生的释然,“给她留条活路吧。毕竟,她跟了你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