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在椅子上,纵然不动不移,仍是霸气迫人,冷锐的鹰眸凝视着她,丢给她三个字——“赫连恒。”
这三个字,敲在众人的心坎上,时间仿佛凝固,就连刚才在湛蓝舞前狰狞命令的胭脂姐,也瞪大眼睛,嘴巴圆张,双腿开始打颤。
随即,轰然一声整齐的巨响,楼上楼下所有人等,全部跪下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声音,振聋发聩,也震得湛蓝周身轻颤,纱袍飘抖。
他就是赫连恒?!她心口绞痛,欲哭无泪。
她早就猜测,赫连恒可能是裴恒的前世,如今真的见到他的真容,却还是如遭晴天霹雳。
她好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她与裴恒,仍甜蜜地坐在前往婚礼殿堂的婚车上……
桌旁,刚刚喂赫连恒葡萄和糕点的女人,精描细画的杏眸鄙夷扫过湛蓝,对赫连恒娇声说道,“陛下,这位绛舞姑娘,长得可真是像极了皇后娘娘呢!”
“敏妃,绛舞不只是像皇后,她就是朕的皇后,完颜湛蓝!”赫连恒则欣赏着湛蓝的震惊,剃锐似剑的眉微扬,薄唇略带三分复杂的笑。
敏妃顿时惊得花容剧变,从椅子上跳起来,满头珠翠也震颤不安,摇摇欲坠。“陛下,这康辽舞姬,怎么可能是当今皇后?您一定是弄错了,皇后娘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皇后没死。”赫连恒耐心重复申明,“敏妃,她的确是完颜湛蓝——朕的皇后,朕不会认错。”
拖沓一年的婚期,几番波折,洞房花烛夜那一晚,他略带薄醉,掀开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也曾奢望娶到与自己心心相印的结发之妻。
岂料,她一脸新娘浓妆被泪染得惨不忍睹,他只隐约分辨出她姣好的五官。
她如此惶恐,他不屑勉强,此生身在高位,不乏女子投怀送抱,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亦不少。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碰合卺酒,那一晚,静默相对,本该春宵苦短,却漫长地如过了十年。
翌日,她一身素雅地端立他面前,姿容惊艳脱俗,一举一动如风似水般荡漾着说不出的温柔娴静,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亦不为过。
华美的凤安宫,也因她的存在熠熠生辉。
一群服侍他的宫人傻傻盯着她,忘了该做什么。
她恭敬地向兀自更换朝服的他请安,他没有再理会,任她静跪一日,他再未踏入过那座华美的寝宫。
她的身份,他并非不知,她在完颜袭心中的分量,被传扬得无人可及,可她最终还是沦为一柄杀夺利器。
碍着夙仇,他懒得与她逢场作戏,并静候她来刺杀。单凭她的姿容,完颜袭的确选对了人。
意外的,她迟迟未出手,她所在的凤安宫,也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了。
直到,他们必须在宜周百姓面前做一对儿恩爱夫妻,以和缓宜周与康辽的僵局,她温婉端庄地对着车外的宜周百姓微笑,纵然悠远的黛眉还有忧色,美若琉璃的棕色眼眸却浅笑璀璨,本是憎恨康辽人的宜周百姓被这笑容俘获了心神,那些防备暴乱的护卫形同虚设。
他等待被刺杀,打算好了,将她那颗美丽的头颅切下来送去完颜袭的龙案上……
纵然他对那场刺杀早有防备,却还是有疏漏……
刺客袭来时,她飞身为他挡下刀剑,留下一句抱歉,干干净净坠下山崖。
这个女人,是笨,是蠢,还是傻,他难有定论,她的失忆倒也是一件好事,完颜袭难再有如此完美的杀手。
湛蓝不明白赫连恒盯着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如此熟悉?
这股熟悉感,并非因为他的容貌与裴恒相仿,而是……神韵——在这股清寒的眸光下,她无所遁形。
在这等风尘之地,被宣告身份,已是奇耻大辱,更让湛蓝愤怒的是,他对那个女人的称呼——敏妃!
赫连恒的新宠,太后的侄女——敏妃,楚颖秀。
赫连恒如此堂而皇之带新宠来,看她这个沦落花楼的正妻,而刚才,可恶的是,她竟在台上那般卖力,只是因为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酸涩。
她糊涂了,竟自取其辱!
敏妃面容丰泽如银盘,双目精描细画若杏核,红唇轻薄艳如含血。一身华艳的玫红锦袍,刺绣了凤穿牡丹,俨然是在向众人宣告,她荣宠一身,位及皇后。
湛蓝越是打量敏妃,越是愤懑郁结,她握紧拳头,转身要全身而退,赫连恒却不肯放过她。
“皇后媚姿艳骨,朕一两银子将你卖来此处,当真物有所值!”
湛蓝握住拳头,又转过身来,凤眸杀气腾腾地瞪着他,冲动地只想“谋杀亲夫”。
哈哈哈……把她卖来这里的人,不是刺客,而是他这个正牌夫君?!她不知自己是该嘲笑自己的命运,还是该大哭。
“赫连恒,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为他一身重伤,他却将她卖掉?
因为她是康辽国长公主,他就当她是仇敌,把她卖进花楼为奴为妓?
这野蛮的古人,该被碎尸万段!
赫连恒笑得温雅绝伦,“皇后筹谋已久,不就是想离开朕么?朕好心给了你这个机会,你该谢恩才对。”
谢恩?湛蓝怒火中烧,只觉得一股血往脑子上冲,看都不看他,歪头啐了一口,“呸!”这卑鄙的吸血恶魔,上天为什么不一道响雷劈死他?!
“呵呵呵……刚才臣妾还在疑惑呢,皇后娘娘贵为康辽国长公主,怎么会沦落风尘,还众目睽睽之下,大跳艳舞?!原来,是被陛下卖掉,才会跳得如此坦然。”
敏妃笑得花枝乱颤,见赫连恒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她越是变本加厉。
“看皇后娘娘刚才一脸疑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被陛下卖掉的呀。”
湛蓝咬牙紧握双拳,修长的指甲刺进掌心。她的素养,不允许她与这不知分寸的女人一般见识。
敏妃却不肯罢休,高傲训斥,“完颜湛蓝,你如此一声不吭,是不把本妃放在眼里么?”
本妃?湛蓝咬牙冷笑。小三上位,还趾高气扬,如此厚颜,真叫人佩服。她这个正妻已经不在皇宫,她何必在此耀武扬威,咄咄逼人?!
敏妃见她仍是不理会自己,略扶了扶簪着大朵牡丹的高髻,怒声抬高音量,“完颜湛蓝……”
湛蓝厌恶极了她这穷追猛打,猛然转身,“你放肆!本宫的名讳,岂容你一个小小妃嫔直呼?”这蠢女人难道看不出,她不想与赫连恒有任何瓜葛吗?
湛蓝纵然一身妩媚纱袍,长发倾散,仍是威严凛冽,震慑全场。身姿的高挑,让娇小的敏妃,顿时矮下去半截。
“敏妃,你给本宫听好,就算赫连恒一两银子把本宫卖来这里,本宫却并没有收到他的休书。我完颜湛蓝无辜受辱,却还是宜周王朝的正宫皇后,康辽国的长公主!你和赫连恒,就等着我皇兄率千军万马,来踏平宜周吧!”
湛蓝说完,胸中恶气发泄,脑子却空明一片,更被自己的话震惊——难道,赫连恒将她卖来这里,就是想激怒完颜袭?
她狐疑转头看向赫连恒,他看似温雅,却内敛难测,那笑颜莞尔狡猾,俨然是正待猎物上钩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