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日暴雨汹涌,这几日泛霁色愈发明艳,天就这样热了起来,我站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翠叶与光洁树枝斑驳地晒了一地,那样橙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琉璃瓦眼光下闪耀着金灿灿光芒,
这样好阳光,自从宓府没落后,离我便遥远了。
禁足时光随只短短几日,却像洗去铅华远离了阴谲朝朝暗涌,有了难得空闲与恬静,然而随之而来亦是幽寂与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碧空,宝珠伤渐渐愈合,只是依然下不了床榻,只有纤巧与惠儿与我闲事说说话,而多便是沉默望着远处渺远山影,那样绝妙美景,终究是被着重重宫闱阻断成另一世界。
纤巧拿来了《百花争芳图》样子,恬静笑道“玉贵人怕娘娘寂寞,便紧赶着描绘出了这模子,拿给娘娘解乏。”
闺阁之中,我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莫谈女红,爹爹从不会向旁簪缨望族一般墨守成规,督促我一定要作为门楣淑女,他喜欢教我练剑。
女红刺绣是十分费工夫一件事,纤巧将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湿各色鲜花汁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玫,芙蓉花汁配芙蓉粉,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白色,丁香煮久了是浅浅嫩绿,香蜂花兑了薄荷陪雪青色,而如墨深绿则是麻烦,配着藿香、杜衡、薛荔、迷迭香、百里香煮成芬芳翠明艳。
不同于旁时,对于这副《百花争芳图》我含着跃跃欲试欣喜,直到指尖溢出淡淡红慢慢变得浓郁,这副图才竣工。
那是三日后一夜,小小指尖刺入指肚尖锐疼痛后,图上便溢出一颗饱满鲜红,刚巧那牡丹肆意姿盛开明艳花瓣上,慢慢匀开,就是一朵娇媚牡丹,我摇了摇一旁单手撑额双眼微闭迷迷糊糊纤巧,她募得睁开惺眼,望了望我展开绣图,一面打着哈切一面扯着几分笑“嗯…嗯…娘娘绣很漂亮!”说着有阖目迷了过去。
懒得与她计较,伸了伸有些僵硬四肢,望向窗外浓墨般天色,喃喃道“是很晚了,怎么惠儿还没回来呢?”
惠儿被我遣去告诉乐子延迟我与迎柳相见日子,只是暮色刚入浅淡之时她便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这般游神想着,我下榻又染了几支红蜡,宫外却骤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响,正迷迷然纤巧立时睁眼警觉起来“娘娘,您听什么声音?”
侧耳细听片刻,那喧哗声愈大,夹杂着女人尖叫声音,宫人呵斥声和太监含混话语。
纤巧听了听,即刻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
我道“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敢皇宫之中如此喧嚷,定然出了什么要紧事。况且咱们又听这样明显,定是离景仁宫不远,纤巧,你去看看。”
纤巧应着连忙出去,唤来小印子执着羊角风灯一同打开殿门去了。我披了件风衣出了正殿倚殿口观望,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脚步声匆匆过去,显然是被方才声响惊动了,永巷转口有数盏将夜来长巷站惶惶如白日,过了一会,围着人似乎疏散了一些,那喧嚷声响也平息了下来,纤巧与小印子也赶了几步进殿。
“发生了什么事?”
纤巧摇了摇头,模模糊糊说道“好像是哪个宫娘娘们发生了什么争执,围着侍卫隔着奴婢们不让上前,夜深也未看到是哪位娘娘。”
小印子也接话道“似乎是位贵,奴才恍恍惚惚瞧着了些,瞧得不真切,仿佛是个生面孔”
我“哦”了一声,只要没有牵连与景仁宫,这内廷是是非非我亦懒得去问。
与纤巧刚进了殿,惠儿便疾步进了来,连赶得风声簌簌,耳畔一朵绯色花钿披散衣肩上。
“怎么走这样急,去了这般半会才回来!”我说着唤纤巧到了盏清茶递给了宝珠,宝珠嗉了几口,方急切回道“本是送完就回来,路上却被永巷围守侍卫截住暂时没能回来。”
纤巧忙道“是否离咱们宫不远,就第一个巷口那?”
宝珠颔首“娘娘你们也听到动静了?”她停了停,又回首望了望殿外方向,一副讳莫如深模样,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前日皇上得宠丝莼娘子与陶常起了争执,好像不过因为是丝莼娘子轿子与陶常较撵一起碰到了永巷,只是谁都不肯谁先过,这般争执了半天!”
“丝莼娘子?奴婢怎从未听过她名号?”纤巧看向我,一脸茫然。
这陌生名字,我亦是茫然,宝珠回道“只是前日皇上才晋封,”她顿了顿,有凝神思索着“那丝莼娘子先前奴婢也不知了,好似凭空出来个这样人。”
“可是”纤巧不觉讶然道“娘子位分不过官女子,她又是人怎敢与位分高于她陶常呛声?于情于理都该陶常先过啊!”
惠儿轻撇了撇嘴,无奈笑道“本因这样,只是那丝莼娘子仗着这几日皇上特殊恩宠,对陶常并不放眼里,陶常也不是宽宏豁达人,这可不就呛上了嘛!”
我眉心微蹙问道“特殊荣宠?”与我关禁闭不过三四天工夫,这丝莼娘子也是这才横空出世,皇上即便喜欢她也不过一两日召寝,又何来特殊恩宠之说!
宝珠凑近我小声道“那丝莼娘子侍寝不过一日而而,皇上玉贵人与馨贵人那里各待了一晚,只是连着这三四日了,皇上都召丝莼娘子去养心殿用膳,这可是除了画妃得宠那些事日享受待遇,旁妃嫔从未有过。何况又只是一位名不见传人官女子而已。皇上又特殊赐了封号丝莼,如此荣宠就连先前画妃都跃了过去,岂不羡煞旁人。”
丝莼娘子?!丝莼!心中一动,曾读过陆游《洞庭春色》其中有这样一句“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玉脍”指便是隋炀帝誉为“东南佳味”“金齑玉脍”。“而“丝莼”则是用莼花丝做成莼羹,是形容饕餮美食意思,皇上怎会赐了个如此荒谬封号给了她?这般想着,心底是升上一股潇然,帝王之爱果然处处留情,人不过眨眼便为旧人,而宠是不断变着随时唤了旧人去。还好,我对祯,从来无爱!
回身瞧纤巧与惠儿满脸不解样子,我笑道“好了,即便你们这苦思冥想一夜都想不出个所以然,都回寝室安睡罢!”说罢,打发了她们回了寝室,独自榻上难眠…
五日禁足如白驹过隙,感叹着时光寂静幽凉时候,已不经意间过去了。那夜永巷之事虽平息了下来,我却总觉宫中萦绕了些比往日多波诡,附内廷表面这层太平安乐保护膜下,暗涌是翻滚如潮,它肆无忌惮得喧嚣着,似乎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根发芽毒刺,刺破这层粉饰和平保护膜,**裸暴露阴鸷深宫斗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