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日光正浓,明亮的阳光顺着大殿的窗格直直射进大殿正中,让身在殿上的穆婉有些迟疑,微微眯了眼才看清那个背对着日光而立的玄凌珏,面色虽仍如往常一般安静隐忍,却多了一份动容,仿佛是因为王妃的伤而气愤不已。
这个乐仲的小女儿,居然当真俘获了玄凌珏的心?
穆婉微微玩味,才仍是一副治家不严的愧疚模样,声音有两分缓和:“是本宫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儿媳,让老七媳妇受伤了!”
十皇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指着玄凌珏大嚷道:“你保护不了的新娘子以后换我保护!”不知是怎么的,十皇子便眼睛一横,一头扎向了银蓝的怀中,不由分说地便抓着她的手腕咬了一口。
一声惨叫让这个坤宁宫都慌乱了不少,穆婉不由得皱紧眉头,声色俱厉地怒斥道:“本宫的坤宁宫已经变成杂耍台了吗?给我拉下去,统统拉下去!”
一声令下,几个太监便已经匆匆冲进来将十皇子与四皇妃拉开。
这些宫人也有些许的懵,这样的架势出现在坤宁宫还真是第一次,虽然十皇子有些智障,可往日也都是听话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为了佛王妃跟四皇妃撕咬起来?这个佛王妃还真是个狐媚子,该不是什么妖孽吧,怎么会连十皇子都这么甘愿地听她的话?
将四皇妃与十皇子拖下去后的坤宁宫显得安宁了许多,穆婉打量了殿下,才轻声开口:“老四,去带着老七媳妇上药吧,本宫与老七有些话要说。都下去吧!”
乐璇低垂着眼眸并未抬眼去瞧玄凌珏,便只是顺从地跟着四皇子走出了正殿,乐璇知道玄凌珏会懂得其中的分寸,她若眼神泄露了担忧反而让皇后警惕。
穆婉便当真是盯着佛王妃一路安稳地离开的,她竟一点儿都没有担忧的神色流露,是她当真对自己毫无戒心,还是对她的男人有足够的自信?
四皇子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萱萱,小心地查看着她脸颊上的伤势,若不是刚刚母后在场,他必定要将那泼妇的手指头掰断的!那锋利的指甲用力极猛,萱萱那细嫩的脸颊被划出三道极深的伤口,看得四皇子也不由得将眉头皱紧。
“快去宣太医!”四皇子的声音冷冽,带着浓浓的愤懑,看着被两个太监正束缚着的银蓝,露出了满眼的杀意。
银蓝虽然骄纵,却好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看见四皇子的神色,不由得双腿一软,四皇子那神情分明是要杀她的模样。她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男人好用,但若是男人都对她动了杀机,她便真的无可挽救了!
乐璇自然也看得出四皇子的神色,便不由得叹气,转身挡住了四皇子那满是杀意的视线,直视着他的目光:“四哥,你是个男人,怎么可以对个女人……”
四皇子不由得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哼,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你当我会忍到今天?可是她撒泼的时候,可当过自己是女人!萱萱,既然你不愿嫁与我,便别管我的家事!”四皇子的眼神中,杀意仍泛滥着,乐璇微微抿唇,她怎么会不知道,四皇子是怎样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那些不在他心中的人,对他而言,便不过是命如草芥。
“太医来了。”小太监将郑太医领进院子,乐璇看见郑太医,不由得微怔,她不过是被挠伤了,至于要派出首席太医来么?
乐璇冲着郑太医点了头:“郑太医怎么亲自来了?”
郑太医浅笑:“老臣听闻王妃受伤,便想趁着擦药的机会,来给王妃娘娘号个脉。”
四皇子盯着郑太医的脸,半晌才伸手:“东厢房请吧!郑太医,萱萱有什么宿疾么?”
乐璇便抬眼示意了郑太医一眼,郑太医在太医院干了一辈子,怎么可能连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只是一边恭敬往东厢走,一边捋着胡须:“王妃娘娘当日早产体虚便是老臣给诊治的,老臣想着瞧瞧看王妃恢复得如何。”
提及早产,四皇子便不由得咬紧了牙关,不再开口。
萱萱的早产,他便是那个罪魁祸首!
若真是因此留下了什么宿疾,他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原谅他自己!
郑太医娴熟地将乐璇的伤口处理干净,因为郑太医亲自上手,四皇子倒也满心信任,只是当郑太医将手指搭在了她的手腕上的那一刻,他还是在郑太医的表情中看出了异样。
郑太医的眉头略皱了片刻,便被王妃的眼神吓了一住,微微眨了眨眼,才捋着胡须沉默了许久。
“太医,到底如何?”四皇子的眉头皱得比谁都紧,对那宿疾充满了担忧。
郑太医回神,话中深意十足:“王妃到底是有福之人,这是有高人在每日调理着您的身子啊,只要能过了夏,便可高枕无忧了!”
乐璇微微低垂了眼睛,郑太医的话,她还是听得懂的,过了夏,她体内的毒素便可以做成掎角之势,塑成所谓的百毒不侵。
只是每日吗?她自从离了驼城,就不曾再见到纵横子,也不曾见到赫连南兄妹,这所谓的每日调理,又是从何而来呢?
四皇子显然不会懂这其中的奥秘,但听闻萱萱的身子如今还虚着,他便有些紧张:“要过了夏才会好,你没事四处胡乱跑什么,这一年你说你去了多少地方?身子还要不要?”
门口两个站岗的太监看着四皇子那满身散发出来的温柔,也不由得窃窃私语:“咱们四皇子只有对咱们皇后娘娘才会露出些好脸色,怎么对佛王妃这般体贴呀?”
“佛王妃一定……”
“别在我面前交头接耳!”四皇子的声音如洪钟一般骤然乍起,两个小太监一惊,慌张地站好。
乐璇不由得掏了掏耳朵,这个四皇子还真是有名的凶,这一惊一乍的,若是没有点强心脏,还真容易吓出个好歹来!
玄凌珏负手走出正殿之时,郑太医已然早早离开了,玄凌珏仔细瞧了瞧乐璇那上好了药的伤口,微皱着眉头:“太医可说了会否留疤?”
乐璇勾唇:“不碍,我这身子从小到大受的伤还少么,不会留疤的!聊完了?可以回去了么?”
玄凌珏点头:“走吧,回家。”
玄凌珏伸手便将乐璇的手牵起,与四皇子微微颔首,便径直离开。
四皇子便脊柱僵直地望着两人携手离开的场景,仿佛胸中有着一万个小虫子在不断啃噬着他的心,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早遇见萱萱的人,为何却得不到她的心?四皇子看着她那小鸟依人的模样,她是真的对老七动了心么?
可若有一日所有的皇子为争夺皇位而反目,这个老七又会何去何从呢?若说他没有了野心,恐怕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连他都不会允许老七登基啊!
更何况老七是父皇最大的介怀,真的可以顺利夺位么?
“呦,不是名正言顺的果然还是不堪一击啊,怎么老七来了,就不见我们四爷对着那个婊子情意绵绵了?你不是情深意重么,你不是超脱世俗么?你到是去将你那小情人给抢过来啊……”银蓝瞧了四皇子落寞的神色,竟一脸得意地站在四皇子身后胡乱说了一通,可四皇子却始终充耳不闻一般,等她说完了,他才转身,眼神极冷地瞥了她一眼,便连半个字都不曾张口便离开了。
银蓝不由得心中猛地一沉,如今四皇子都不愿与他争吵了,那她岂不是更危险了?银蓝的腿便不由得抖个不停,不行,她才三十岁,她还不想死啊!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她绝对不可以死!
难道,她真的该与四皇子和离吗?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了!
日头正渐渐西落着,乐璇与玄凌珏坐着马车一路往佛王府而去,玄凌珏仍是细细地观察着她的伤口,这个叫银蓝的女人下手可真是够狠。
乐璇抬眼:“你与皇后谈了些什么?”
玄凌珏微微抿唇:“将她的目光引到慈宁宫去,我说刑妪来找过我,引我去日月城,但因为没有确切位置,我便不曾前往。”
乐璇微微皱眉:“不会太招摇了么?这么直接地与皇后摊牌……”
“皇后是个多疑的人,”玄凌珏轻声叹气,“越是藏着掖着,她越会疑虑,反而不如直接说好一些,不过……也不算完全摊牌,我跟皇后说的是刑妪告诉我,这日月城是皇上的势力。”
“皇上?”乐璇皱眉,“那你们是怎么谈到这个话题上去的?”
玄凌珏微微怔了片刻,才皱眉开口:“因为皇后对我有怀疑,所以不过两三句,便将日月城的话题引出来了。乐璇,我刚刚在大殿上的时候,倒是庆幸你将罪责都推给刑妪了,否则,我还真不敢保证皇后会不会看出端倪。”
乐璇微微低垂了眼眸,如今的局势实在混乱,她该好好找个机会理一理,究竟要如何摆弄,才能让这些大大小小的敌人自相残杀。
佛王的马车在京城中穿过,并没人看见几双略带阴暗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那辆马车,一直到马车逐渐消失殆尽。
“九哥,佛王府内已经布置妥当了,就等入夜了。”一张绝美的面容从阴影中微微露出头来,水润的唇微微勾起,佛王府已经安宁太久了,是该有些慌乱争执了!
乐璇才从马车上走下来,便见鬼瞳略带了犹豫地走到跟前:“王妃,似乎不太对劲。”
乐璇微微皱眉,看着鬼瞳警惕的神情,打量了周围所有人的神色,才回头望向玄凌珏:“我与鬼瞳去一趟商号,你可愿陪我?”
玄凌珏微微点头:“好。”
乐璇与玄凌珏便并未真正走入庭院,便带着鬼瞳一路离开了佛王府。
“你发现了什么?”乐璇看着始终皱着眉头了鬼瞳,轻声开口。
“我刚刚从商号回来,便看见前门有陌生人把守,我与天鹤从外墙进了王府,整个王府似乎出奇的安静,我怕有什么异样,便偷偷躲在一旁,看见两个生疏的面孔掩护了一个女人进了您的卧房,我在暗处等了许久,并未见那女人出来。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王府里的人才逐渐醒过来,应该是有人趁着王爷王妃不在,给王府里的人下了药。天鹤怕出事,便让我来跟王爷王妃说清,她留在王府,查看情况。”
“一个女人?”乐璇不由得眼珠儿微转,这大费周章的就只为了送个女人到她们的卧房,既然是女人……乐璇的目光便不由得往玄凌珏的身上瞧去,但凡是个女人,便必定是冲着玄凌珏来的。
微微思忖了片刻,乐璇便勾了唇:“咱们躲出来也终究不是办法,回去瞧瞧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吧!我倒是猜到这女人是谁了。”
玄凌珏微微皱眉,看着乐璇一脸的胸有成竹,便也没有多问,便随着马车兜了一圈,又回到了王妃之中。
乐璇下了车,便见奶娘急匆匆赶过来:“王妃娘娘,小世子小郡主不知怎么,突然发起高烧来,郎中来诊治过了,也不见退烧,您快去瞧瞧吧!”
乐璇皱眉,想要引开她,非要用孩子做饵么?无论这件事究竟是谁所为,既然伤害到了她的孩子,便别指望全身而退!
乐璇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抬眼瞧了玄凌珏一眼,便匆匆往东厢而去。
玄凌珏略沉了眼眸:“茗燃,你跟着王妃去瞧瞧。鬼瞳,去抬一张棋盘到百里房里,天色尚早,我去与百里下两盘棋。”
玄凌珏并未回房,却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余光中,便看见一个小厮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焦急的神色,玄凌珏很少过问王府之事,但这个小厮,他却似乎是有些许印象的。看来,这王府又是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
玄凌珏负着手走进了百里失笑的院子,还未进屋,便嗅到那满屋子的香气。
鬼瞳略带了两分瑟缩地抱着棋盘跟在王爷身后,若是命她来的人是王妃,她还敢略张一张嘴,可如今是王爷亲口命令她前来的,她便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
玄凌珏却反而略带了笑意,百里失笑已经央了他五六天,便是希望他可以领鬼瞳来见见他,这种事以往向来是由乐璇出面的,百里失笑却非说乐璇是站在鬼瞳一边的,若是连玄凌珏都不帮他,他就彻底失去了鬼瞳了。
而最关键的是,百里失笑的威胁居然是若他失去了鬼瞳,便继续转回来追求乐璇。
玄凌珏无奈,便只得来帮这个无赖一把。
“百里失笑,”玄凌珏负着手站在门口,“出来与我下棋。”
百里失笑甚至连外罩都没来得急穿,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内袍便推门出来,看见那抱着棋盘瑟缩地躲在佛王身后的鬼瞳,便整个人笑开,斜着肩略撞了佛王一下:“王爷还真是说话算话!”
鬼瞳不禁皱眉,抬眼瞧着那含笑的王爷:“王爷,您……”
玄凌珏却始终负着手,面色平静:“我是来躲那不知名的女子的,有何错处?”
鬼瞳咬牙看着王爷那满脸的无所谓,不禁有些羞恼,又无法冲着王爷发火,便一把将棋盘塞进百里失笑的手中:“赶紧下棋,我去瞧瞧王妃!”
“鬼瞳……”百里失笑一把将鬼瞳的手臂抓住,鬼瞳已经躲了他二十余天了,他实在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下去,这次是佛王亲自将她引来,她还有些要逃的架势,若他不趁着这次机会将话说清,恐怕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玄凌珏微微勾唇:“你们进屋去聊聊吧,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清静清静。”
几乎是不由分说的,百里失笑便抓住鬼瞳的手走进了他的房间。
玄凌珏负着手,他要在百里失笑这儿躲到什么时候呢?玄凌珏不由得皱眉,为何时至今日,他要做的却仍是无尽的逃避呢?
那卧房中的女子能有怎样的目的,他与乐璇都心知肚明,是何人所派他也有些许的方向,这件事若是不完,恐怕早晚是件大事!
玄凌珏微微抬起头,瞧着已经黑透了的天,声音并不很大:“暗夜骑何在?”
两个黑衣人便跳下来,恭敬跪拜:“王爷。”
“天泽,穿成我的模样,去我卧房瞧瞧那女子究竟要做什么。,天河,王府外可有人看守?”
“是有两人,一个是九皇子,一个是九公主。”天河恭敬开口,“二人现在就在王府外的面馆,不知是在等什么。”
玄凌珏微微点头,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这个九皇子,为了可以获得乐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挑拨他与乐璇之间的关系了!
玄凌珏重重地叹气:“连九公主也跟着凑热闹,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夜色已经很深了,百里失笑的房间仍灯火通明着,玄凌珏回头望了望那相互拉扯的俩个剪影,微微叹气,娘亲的话看来是要应验了,这个鬼瞳,似乎已然不是池中之物。
波斯,可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啊……”一声尖叫从卧房的方向传来,玄凌珏微微眯眼,这声音倒像是乐璇的,只是分明是尖叫,声音中为何会带着浓浓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