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羞辱的邓尼茨脸变成了鸡冠子.他喘着粗气瞪了元首一眼.动静很大地跺脚转过身子.迈开了正步.却一头撞到门框子上.
希特勒瞥了他一眼.继续泼凉水:“得了点蝇头小利就把你乐得找不到北了.我告诉你.真正的海战才刚刚开始.更大的考验在等待你呢.不要让眼前的胜利禁锢了头脑.要勇于创新.打法要改.空中侦察要加强.不然.你的‘狼群战术’非让人家破解不可”.
邓尼茨沒有敬礼就出去了.感到眼冒金花.四肢疲软.心里憋曲.真想对着天空大喊:“苍天啊.大地啊.你这是肿么了.”
邓尼茨不知道元首的苦衷.希特勒常常以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家自居.其实这也不全是对着镜子作揖自己恭敬自己.他往往会透过历史的迷雾.预知到遥远的未來.也会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超然视觉.审视着德国这艘超级战船.他非常清楚.德国的建军思想有其落后的一面.其主要特征是陆军畸形发展.海空军尤其是海军实力非常有限.不能形成三极中的一极.也就不能形成稳定的三角结构.
如果德国是内陆国家.这也不算啥.我只在陆地上打打杀杀.不下海扑腾就行了.历史上德国虽然北德与东普鲁士有海岸线.但通往大洋的出口只有狭窄的丹麦海峡.战争期间这条出口时常被英国封锁.因此.德国实际上与内陆国家差不多.
然而.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到1942年深秋.德国实际上俨然成了海洋国家:丹麦、挪威、法国以及法属西北非面临北大西洋.北普鲁士临近北冰洋.中普鲁士以南是黑海.东普鲁士以南与里海接壤.地中海正如墨索里尼以前吹牛皮的那样.早成了轴心国的池塘.镇守中东的德军正警惕地守望着印度洋.
一言以蔽之.家大业大的德国早成了世界帝国.创业不易.守业更难.当绝大部分德国人墨守陈规时.希特勒已经敏锐地看到了德国历史上从沒出现过的身份转变.这也是他亲自到前线督战.尽快打败苏联的目的腾出力量发展海空军.以适应全新的、世界性的德意志第三帝国之需要.
现代战争中.面对海上的威胁.无论是登陆作战也好.防守海岸线也罢.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要有压倒的海空优势.德国早就吃了这方面的亏.两年前.当陆军挟胜利之威冲到英吉利海峡时.由于不具备登陆作战的能力.只能眼巴巴望着海峡对岸叫骂.像空有一身武艺的巨人一样徒劳地挥舞着大刀.这样一來.只剩下潜水艇这条自古华山一条路了.
问題是英国为了保住至关重要的海上交通线.绞尽脑汁.研制出声呐、雷达、探照灯等多种反潜装备.派出规模庞大的反潜飞机和潜艇.灵活采用 “狙击”、“围歼”、“诱杀”等手段來.专门对付“狼群战术”.
美国携带着空前雄厚的工业科技力量加盟后.德国先下手为强.在声势浩大的“海上坎尼会战”中摧毁了美国三分之一的运输力量.但海战形势并沒有根本性的改观.美国的海军实力像雨后春笋一般见风就长.已经把1100余架B-17轰炸机用于大西洋反潜作战.世界军工厂与海上霸王一结合.德国的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德国的军事重点必须要转移.前提是对苏战争必须尽快结束.
千愁百结.唯有红酒.当晚.希特勒带着这些心间的百结.心底的千愁.与三军巨头畅饮波尔多.第二天凌晨.与施佩尔、海军司令雷德尔、空军司令米尔契、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回国.
他沒想到这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与辛酸的路.
萨尔布吕肯是第一个德国城市.一进入德国.战争的痕迹到处可见.萨尔河的石桥上躺着一匹死马.一帮子家庭妇女围拢着用餐刀切割马肉.像极了啃食苍蝇的蚂蚁.哥特式教堂被炸了个大窟窿.一面卐字旗在楼顶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路德维希公园里的动物园中了一颗500公斤炸弹.炸死了两头大象和三只美洲豹.市中心俾斯麦铜像连底坐被掀翻.“铁血宰相”可怜巴巴地栽倒在一汪泥水里.一只青蛙蹲在后脑勺上.
空气中飘浮着煤屑.鼻子里充斥着硝烟.雷德尔元帅瞥了米尔契一眼.嘲弄道:“我的元首.与海军和陆军的节节胜利相比.我们的空军是不是太仁慈了.”
希特勒愤激地说:“我们遭到轰炸.而对面洛林省却一派歌舞升平.这些盟军太会收买人心了.就算是贝当政府沒有宣战.可洛林和阿尔萨斯是帝国的领土啊.”
“在他们眼里.洛林和阿尔萨斯仍然是法国的领土.也就是说.这些可恶的盟军根本不承认这两个地区并入德国的事实.”雷德尔也跟着汪汪.
“这正是我生气的地方.”希特勒擦掉嘴角的唾沫.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懊丧道.“早知道这样.我们刚才应该在洛林的省会梅斯吃早餐”.
米尔契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自由法国的戴高乐死磨硬缠不让英美轰炸法国.说轰炸法国的话.会失去法兰西人民对他的拥护.”
“怎么.他还做着光复法国的美梦呀.”希特勒气呼呼地说.
“这样也好.我们可以把军工厂建在法国了.”施佩尔喃喃.希特勒劈头盖脸一顿骂:“糊涂.你真糊涂.现在不轰炸.不意味着永远也不轰炸.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敢断定.要不了几个月.法国就会对美国宣战的.”
哈尔德劝道:“你们怎么回事.盟军沒轰炸我们的占领区.应该高兴才是呀.而你们却好像很生气.”
一句话让希特勒茅塞顿开.尴尬地笑了笑.大手一挥.朝司机喊叫:“海军上校.继续前进.我们到曼海姆吃早饭.”
走在萨尔布吕肯到曼海姆市的路上.希特勒顿时明白为什么米尔契不让他坐飞机或火车.执意让他坐汽车的原因:让他亲眼目睹帝国遭到轰炸的惨境.原本湛蓝的天上被烟尘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土腥气.沿途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到处是瓦砾和碎石.疲惫不堪的人们打起精神清理街道.连小学生都在搬运砖块.好几次他们被民防队员阻拦.因为前面的道路被炸断.桥梁被破坏.
沒想到在前线的这段日子里.帝国遭到这么严重的空袭.尤其是美国发明了铝箔散布器干扰预警雷达技术以后.像得道的妖怪一样天天來炸.第三帝国天空简直成了敌人的后花园.來去自由.任意肆虐.
他更沒想到.途经凯撒斯劳腾市时.空军司令米尔契被市民认了出來.一个俾斯麦时代的耄耋老人当场质问道:“我十七岁就参加了普法战争.我敢打赌.那时候绝对不会有炸弹落到帝国领土上的.”
“老大爷.你年轻那会飞机还沒有出世呢.”爱较真的哈尔德说道.
“对.我年轻时候走起來像飞毛腿一样.”老人有些耳背.以为在夸他.
施佩尔将老兵领到元首跟前:“老同志.敬爱的元首來看望你们來了.”
老兵白了元首一眼.咕嘟:如果俾斯麦在的话.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为避免类似事件.也考虑到安全.几人在服装店里买了几件衣服.乔装打扮后继续赶路.
中午.饥肠辘辘的他们刚进入曼海姆市.凄厉的防空警报响彻整个城市.看來市民们训练有素.仅仅过了几分钟时间.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下几个连早饭都沒吃的外地人愣头愣脑地立在大学门口.
希特勒咬牙切齿地遥望着天空.西边的天际出现了乌鸦一般的美国飞机.足足有上百架B17重型轰炸机.十几架双引擎德国战斗机飞蛾扑火一般冲过去撕杀.架设在田野里、楼顶上的高射炮向空中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好几架飞机像撕下翅膀的蝴蝶一样堕落.但更多的飞机依然疯狂地杀过來.把代表死神的一串串黑色炸弹咂向美丽的城市和田野.
一名脸上烟熏得乌黑的女救护队员在马路对面大喊大叫:“快到防空掩体.你们沒参加过防空演习吗.”
大人物们仍旧矜持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间.而重型轰炸机的引擎声已经压迫着空气.仿佛要将这几个不知时务者压成碎片.
“这些可怜的人被吓傻了.”她一溜烟奔过來.拉起米尔契的手就跑.数以千计的炸弹在不远处爆炸.路面就像是破车的引擎盖一般抖动着.高级傻瓜们被激活了.领导形象固然重要.恐惧感觉更难以抗拒.国家领导人不能死.死了谁为人民服务啊.即使要死也得轰轰烈烈.而不是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静悄悄地死去.他们再也顾不了仪表.毫不犹豫地跟在她后面狂奔.空军司令的纽扣儿掉了.他跑的动作像张开翅膀的乌鸦一样.
希特勒远远看到一个建筑物上挂着横幅.上面写着:防空掩体.限100人.他更跑得脚下生风.冲刺间雷德尔一本正经地发问:“这位小姐.我刚才看见有几百人往这里跑.是不是已经满员了.”
“别说话.快进去.”女救护队员像接送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样.站在洞口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推进去.一边推一边向里面吼叫:“大家再挤挤.让这几位大老板进去.”
马上传來一阵骂声:“你们不是有特供的防空洞吗.怎么硬往我们平民百姓的地方挤呀.”“不嫌憋屈就进來吧.只要当心你们的晚礼服.”“真讨厌.”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越來越近了.希特勒仍旧站在洞口.望着满脸乌黑八怏的女救护队员寻思着:“她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啊”.她急了.一把将他推进去.一个趔趄一头扎到哈尔德的怀里.哈尔德脱口而出:“我的元首.沒弄疼你吧.”
嘈杂声戛然而止.大家怔忡了片刻.缓缓让开了一条缝隙.一名军官跑过來迎接他们用手电筒晃了一下.验明正身后带他们到下面.
希特勒出其不意地喊道:“别日啦.”
狭窄的空间里“轰”地一下.男人们急忙在周围寻找着.女人们手悟着脸.从指缝里探视.少女们羞涩得低下了头.只有那个女救护队员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猛然抱住他嘤嘤着:“元首.你真的是元首.”
“如假包换.”希特勒感到一股激流涌过心头.竟然开起了玩笑.
这就是十多天前在沃罗涅日机场遇到的立陶宛女兵.那天.她戴着军帽.亚麻色的卷发垂肩.白衬衣打着黑色的领带.橄榄绿的开领军装.腰间束着布腰带.左肩跨着咖啡色挎包.小巧的嘴巴微微翘起.面若桃花却略带忧伤.永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我.别日娃.那天你们走了以后.他们送我到曼海姆大学进修德语.万沒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别日娃兴奋地在几人身上扫视了一遍.问道:“不是有几个女军官吗.她们到那去了.还有那位给我照相的英俊将军呢.”
希特勒在别日娃的搀扶下.沿着通往地下室的旋转楼梯向下走去.某个好心人在墙上挂了一盏昏暗的汽灯照亮了楼梯的拐角.但在走了一段之后.发现面前的楼梯被一个巨大的灰色圆形物体挡住了.刚要用力挤过去.别日娃让他轻点.希特勒仔细一看.浑身的血液立刻凝固了.那是一颗至少有4吨重的炸弹.断裂的尾翼说明它在穿过屋顶后一直掉到了这里.
“沒事.炸弹引信被拆除了.炸药也被掏空了.哎.你记不记得落在沃罗涅日指挥塔上的那颗炸弹.”别日娃向他耳朵里喷着热气.让他下面的某个部位蠢蠢欲动.
希特勒只得用更加正经掩饰某种欲望:“当然记得.那颗炸弹上还有字呢.这上面也会有吧.”但他此时想的不是炸弹.而是那天的荒唐事:在贵宾室里.他将她揽到怀里.两人神魂颠倒地在会客室中间站着做了二分之一个爱.
他猛然回头望了一眼.望到的是米尔契窃笑的脸.
现在.希特勒已经和一帮绝望和焦虑的人群待在了防空洞里.元首和三军最高首长看望市民.这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防空洞.大家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但也只是笑容而已.绝对不会有感恩戴德.德国人对领袖忠诚但不愚忠.明白事理而不盲从.他们拥护纳粹是有条件的.推翻了凡尔赛条约.消灭了贫困.健全了俾斯麦建立起來的劳动保护和养老制度.带领德国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
可是.他们也清楚地记得.开战时戈林大元帅曾拍着胸脯说.如果有一颗炸弹落到帝国领土上.他就头朝下走路.他们不知道如今戈林走路是不是屁股朝天.只看到元首丧魂落魄、跌跌撞撞奔进來了.那架式只能是逃难而非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