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本殿怎会……嚯!”赵熙行威严的向下瞪了一眼,可刚扭头,挂在土墙上的身子不稳,手一滑就要往下栽。
“殿下小心!”豆喜吓得冷汗直冒,慌忙把赵熙行扶住,要是堂堂东宫摔个嘴啃泥,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赵熙行稳住身子,虚惊一场,双股还有些发抖。然而念着墙另一边的那个人儿,就蓦的生了无限勇气,别说一堵墙,便是一座城他也能翻过去。
于是半个时辰后,君臣二人气喘吁吁脚沾着了地,豆喜累得大汗淋漓,赵熙行却眼冒精光,瞧着那没点灯的厢房,精神劲儿愈发足了。
“……好了,殿下您快去吧。奴才为您把风。要是筎娘他们发现了,奴才就学两声鸪鸪叫。”豆喜一连声把赵熙行往厢房内请。
男子却刚踏出两步,又顿住,小心翼翼的瞧向豆喜:“就……这么进去?”
豆喜一拍脑门,急:“按奴才听来的风月话本,就是这样进行的!没错!殿下您只管大胆往前走,二姑娘一定在榻头等您哩!”
“民风民俗,甚是有理。”赵熙行遂添了两分胆色,抹了抹脸上的灰,抚了抚衫上的褶子,挺胸抬头,自信满满的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门打开,又阖上,赵熙行忽的紧张起来。
屋内没点灯,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的月光从绿纱窗漏进来,泄了一个半圈儿的银白。
依稀见得一个女子就借着月光,倚在窗下竹榻上,屈膝抱着,愣愣的瞧着中天一轮月出神。
赵熙行喉结一动,四下太过于安静,面前又是一副几乎静止的美人图,他忽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一个胆虚,就要趁女子没发现,赶紧溜出去,可刚转身,又觉得这一出去瞧见豆喜,后者笑他“殿下怎出来得这般快”,是不是有损他“圣人威仪”。
于是他立马顿住,回过身来,正巧不巧,就和程英嘤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然后时间静止,赵熙行觉得渡过了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刻。
没有谁先动,也没有谁说话,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互相瞧着,黑咕隆咚的夜色悄寂,朦胧的月光剪出女子倩影,一双水眸明亮得好似月下露珠。
于是在这般的注视面前,赵熙行忽的有些慌。
四书五经诏训案牍,他半辈子读过的书全往他脑海里闪,想着找出一句什么得体的话来,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是一片空白,赵熙行腿都僵了,他有些遗憾豆喜不在旁,否则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想来“民间经验”应该会受用得多。
好在,程英嘤首先开口了:“皇太子殿下这是……大半夜翻小女的闺房?”
赵熙行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但他又无法否认,从翻墙到摸进来,他一路勇往直前得很。
良久,他才眉梢一挑,正经个脸道:“实乃……豆喜这厮误君也。”
“哦,原来是豆喜教唆殿下的。那就请殿下出去好好罚那奴才吧。”程英嘤似笑非笑,语调有些凉。
“诶。”赵熙行温声应了,正要转身出门,又觉得自己着了什么道,好像自己是被赶了走。
他精神一振,立马回过身来,确定脚下如有三斤铁,绝对不会再往回走,才迈步走到那女子跟前,负手,俯下身,细细瞧她的脸。
程英嘤一唬,下意识的往后靠,却感到一只手兀地挡在了她的后背,让她寸毫退不得,于是只能直直地杵在那儿,瞪咫尺间的男子。
月光如水,剪出完美到令人沉溺的线条,有彼郎君如玉,巍巍若临风松,尤其是一双眸,琥珀般的浅褐瞳仁,在清辉里泛起了碎银般的幽光。
被这样一双眼睛倒映着,程英嘤觉得浑身都发软起来。
她觉得二人之间距离太近了,她稍微往前去点,就能撞到赵熙行鼻尖,想往后退,赵熙行的手又横在那儿,直把她锁定在方寸空间里。
穿庭风,夜半凉,程英嘤却觉得空气温度蹭蹭上升,没一会儿,她的背心竟冒了一层热汗。
“殿……殿下……赵沉晏!”于是,在赵熙行身子又往前凑了两寸时,程英嘤吓得立马低喝,“你……你靠那么近作甚!我脸上长痦子了不成!”
赵熙行唇角一勾。
于是这样一个并不陌生的弧度,却在这样的月色下,这样只有两人的寂夜中,勾得程英嘤心尖一颤,晕乎乎的晃。
“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我好不容易得闲溜出来……故仔细瞧瞧,你生气了没。”赵熙行低低笑,字眼咬得腻。
程英嘤背心的毛汗又一阵窜,又羞又气的喝:“事后诸葛亮,只知耍滑头!我说我生气,你又能作甚?和圣人当庭叫板撕了圣旨,还是黄了你和侯府订了几年的约?哪一桩你又能服了天下?!”
女子怨了一大堆,赵熙行却耳朵一尖,捡到某个关键字眼,笑意沉沉蔓开:“你生气?还是……你吃醋?”
“呸!油嘴滑舌!吃醋这个字眼儿,又是从哪儿学的!”程英嘤慌忙呵斥,堵了他的嘴,生怕男子又说出什么大白话来。
那些直白又偏偏往心尖钻的话儿,听得她满脸从耳坠到脖子都红完了。
幸亏夜色如墨,赵熙行瞧不见,否则她得希望地上有条缝儿了。
“程英嘤,你骂我怨我我都认,但你若觉得我心意有变,我绝不认。”赵熙行郑重了颜色,语调有些沙哑,“我来就是来告诉你,你放心,和平昌侯府的婚约一事,我来安排,你尽管放心,不要怀疑什么,也不要拿自己身子撒气。”
这几句说得实在太过“刁钻”。
程英嘤前几天憋的屈咻一下就消了。
她又开始暗骂自己没有骨气,人家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天下人却还在庆贺天家与侯府锦绣良缘。
于是她扭过头去,板了脸,竭力让自己语调听来唬人:“有人嘴唇上下一搭,好听话就成篇的。您是东宫,有些事自己都还做不了主,又如何能让我信你,能让我放心?”
赵熙行眸色一深,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个紫檀小盒,正色递给女子,后者一打开,有片刻的愣在原地。
鸾印。
皇太子妃的权印,东宫女主人的象征,见印如见人,官吏都得跪拜的一方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