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思过洞的小舞,虽然心中还怀有希望,如答应要吹好冰龙笛,但终究失去了,赌棋时的执着与热忱。
小舞心思沉沉、无精打采,手指拨弄着“小虎”,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它玩着。
“小虎”是陪伴小舞近千年的一只壁虎,这是她在思过洞,所见到的唯一生灵。
刚被关进思过洞时,小舞是心灰意冷,实在太寂寞了,她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褐色石壁和一地的石粒,竟没有丝毫生命迹象,哪怕是一根小草。
过了月余,小舞在石壁上,竟意外发现一只东张西望的壁虎,黑不溜秋的样子很难看,叽里咕噜的凸出大眼睛,倒透着几分灵动,她抓了这唯一的活物,控制住它,不时用手指逗弄着玩。
时间久了,壁虎也很灵性地知道,面前的人不会伤害它,许是也寂寞吧,在小舞放它走后,它又自己爬回来。
为了叫着方便,小舞给它起了名字,因懒得多想,就取了壁虎的后一个字,顺嘴叫了“小虎”。这只“小虎”与老虎完全不是一码事,但有一点还挺像,小虎很善于狐假虎威,一生气,就抖着骇人的样子唬人。
日久生情,小舞和小虎已有了默契,只要她一唤小虎,它就会窸窸窣窣跑过来,摇晃着的大眼盯看她。小虎陪伴在小舞左右,喜欢她手指给自己瘙痒,但若有外人来,小虎会“哧溜”躲到石缝后,瞪着大眼全副警戒。
感觉无聊透顶,小舞吹了会冰龙笛,声音七零八落、支离破碎,连小虎都摇着头,嫌弃地跑开,剩下小舞独自惆怅悲伤。
要吹好冰龙笛,得先修好三气。所谓三气,就是太玄清气,玉玄清气和上玄清气,最主要是靠太玄清气。
老君将自己的法器,用上三气之法,是因为他是四海八荒,唯一能调和三气的大成者。帝九渊教给小舞的一些玉玄清气和上玄清气技法,只是皮毛而已。想要运用好三气,其实是极难的事。
想到要炼三气,小舞就头疼不已,但一诺如山,要吹好冰龙笛,只能从练三气开始,小舞与师傅修的只是太玄清气,要想练好玉玄清气和上玄清气,只能找帝九渊。
想起帝九渊,过去的一点一滴就浮现在眼前……
小舞心里实在建不起,他威震八方的圣神形象,怎么都觉得,他啰嗦如妇人、顽皮如孩童、蛮横如莽汉、妖冶如风情伪娘。
“这都什么事呀?”
一声叹息连着一声叹息,小舞越想,就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刚高兴自己有神奇的舌血,却原来是杀身祸水;以血救了太子,竟被他爹给押入深潭七十年;以为老天厚爱,送来一个疼爱自己的姐姐,却是个更招祸的老天帝,被师傅羁了千余年。
“到哪说理去?老天,你眼瞎吗?!我他娘的,真想把你捅个稀巴烂!”
小舞心中义愤填膺,真希望帝九渊忘了自己,只有这样,不讲理的天君才不会纠缠,师傅也能放下担忧,生活才能回到正轨。
决定与帝九渊绝交,小舞要忘了他,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越排斥就越想念,帝九渊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小舞脑子里,挥都挥不走。
“他娘的!既然躲不开,就不躲了!”
如小白鹿一般骂着娘,小舞决定,与其让擎天冒险去说,还不如自己说,她决定开诚布公、坦荡告诉帝九渊,既然道路不同,那不如从此断交,这样对谁都好。想想他那般大人物,若明白自己的苦衷,定会理解,自己渺小如蝼蚁,他断不会在意的,放手也只如端起茶碗般简单。
对!救赎只能靠自己!
想到要和帝九渊决裂,小舞感觉心如针扎般痛,太不舍得了!九十年患难与共,已认定的亲人,把他生拉硬拽出自己的心,消失在自己生命之外,排山倒海的难受袭来,感觉心血翻涌,一股甜腥窜了上来,小舞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时小舞才明白,她虽然没怎么联系帝九渊,也没怎么想过他,但知他一直给自己守望着一个家,那是她心灵归依的地方,她爱他的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思过洞,小舞大哭了一场,哭的天地变色,星月无光,她哭失去挚爱、哭自己将无所归依、哭老天的不公……
相爱相亲的人,当真是心有灵犀。
已经三百多年没联系的帝九渊,坐在书房的案后,突感心绪不宁,他很想看看思念的小丫头,抖出白色氤氲,看见小舞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嘴角还有血迹……
眉头瞬时蹙成大疙瘩,帝九渊心疼地急唤,“小丫头!怎么了?……”。
帝九渊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小舞一抖擞,惊恐抬头看。
“老大?”
“为什么哭?谁欺负你啦”
望着红肿眼睛,嘴角还有血迹的小舞,帝九渊心猛地一疼,眯起的丹凤眼中,有滚滚杀气。
小舞赶紧擦了眼泪,慌忙着掩饰,鼻子囔囔着说:“没有,啊,我没事!老大,你还……好吗?”。
“说,为什么哭?”
帝九渊最喜欢的,就是小舞心里装着别人,透明纯粹的心,更惹人爱怜疼惜,他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小丫头。
听到帝九渊话里已有怒气,看见他眼中透出杀气,他人眼中谈之色变的暴君,不会误会吧?可不能惹事啊?小舞不敢怠慢,慌忙胡乱瞎掰。
“我吹笛,想起了老大,就……”
“真的?”
因相自己而哭的理由,帝九渊自然不信,但也有一丝开心和狐疑,当看到小舞手中的笛子时,惊呼,“太上玉玄龙清笛?”。
“嗯,也叫冰龙笛”
至此,帝九渊多信了小舞几分,知道吹响冰龙笛,需要他教的吐纳方法,但更大的疑惑是,小丫头是怎么得到冰龙笛的?这可是太上老君喜爱的法器。
“老大,冰龙笛,是我从老君手里,赌棋赢过来的……我厉害吧?”
在帝九渊面前,小舞向来随意,不必拘谨刻意伪装,见到老大,心情也好了,她连比划带,把自己获得冰龙笛的经历,传奇演绎了一番,但把献血炼丹一事隐了去。
见小舞有心思赢冰龙笛,帝九渊放心不少,听小丫头得意洋洋讲完,也很是骄傲,大大夸奖了她,“哈哈哈,我看重的小丫头,当真了不起,聪明又能干!”。
“就是嘛”
望着泪痕未干,已眉开眼笑的小舞,帝九渊满眼宠溺,心里断定,小丫头定还有事隐瞒。老君爱丹如命,光凭赢赌棋,不付出点别的,是不可能得到冰龙笛的,帝九渊猜想,十有八九是小丫头献血助老君炼丹。唉,既然小丫头不想说,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小丫头,你既想我,为什么不联络我?”
小舞觉得机会合适,吞吐说出心中打算,“我,我想……忘了……老大”。
“你敢!”
帝九渊如膺般的目光,视乎要把小舞刺穿。他把小丫头看的很重,患难相扶、相依为命,一起走过最黑暗、最耻辱的日子,是小丫头把他生无可恋的心唤醒,他答应过,给小丫头一个温暖的家,护其一生安好,他一直等着盼着,小丫头报完师恩后回来,他各个行宫,都为其布置了寝殿侯着,没想到小丫头却说出这般恼人的话。
“给我理由!”,帝九渊脸上黑云密布,手微微颤抖,透露出他心里的翻江倒海,“说!”。
望着帝九渊狠厉的脸,小舞胆怯又难受,咬着嘴唇,坦言道:“天君怕你,师傅担心我……受你牵连,就一直羁着我,老大,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比死还难受!忘了我吧,别再来找我,就是你对我……最大的慈悲”。
“这就把你接回来,我看,谁敢拦着?”
帝九渊终于明白,小舞话里的意思。之前,小丫头一直报喜不报忧,想着她闭关,能好好修复元神,也就没多想。
帝九渊知道,是因自己私闯天庭,给小舞惹了祸,才一直被关着,但觉得玄元也不至于,嫁祸无辜的小徒弟。没想到,还真是一帮的怂蛋,拿个小丫头出气,帝九渊自责没有强带走小舞,让她受了上千年的罪。
在氤氲中,小舞仰望着帝九渊,又泪流满面,“你来,就会伤到……我师傅和师兄们,老大,你觉得那样,我会好受吗?我会独活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帝九渊扶额,头痛欲裂。
“忘了吧,我只是……老大生命中的……小小过客,忘了放下,对双方都好”
只听“啪”地一声响,帝九渊捏破手中杯子,怒道:“我办不到!小丫头,你再敢逼我,我就打死难为你的人,你再敢这么想,我就……我就,打死你个孽畜”。
见帝九渊气的踱来踱去,小舞一脸委屈,伤心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僵持良久,帝九渊瞟看了几次小舞,见瘦小、孤单的小丫头,哭的楚楚可怜,哭的他心乱如麻,哭的他心软了,心疼道:“好啦,如果你收起眼泪,我……我可考虑,一段时间不去……这样,你那混账的师傅,就不用再关你,但别奢望,我会给你太多时间,由着性子不回来”。
“真的吗?”
小舞半信半疑地问,心里却是一阵暖,睁着已哭肿的泪眼,仰望着帝九渊深沉锐利的杏眼,四目良久相望,内心都很感伤。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感叹这一老一少的奇遇奇缘,他们都找到了,彼此心中最缺失的爱,但却逃不掉被命运摆布,走的是一路坎坷。
小舞感觉自己是幸福的,能够看出帝九渊惦记自己、心疼自己,就像她不舍老大一样,老大也一样不舍她。
良久之后……
小舞率先打破沉默,“老大,我还吹不好冰龙笛,因为,三气修的还不行”。
“唉!真是个冤孽,没事,老大教你,但你得乖乖听话”
帝九渊终于不用担心,小舞想要摆脱他了,但也意味着,二人还得很长时间不能相见,心内叹息,“没办法,遇到小丫头是福是劫,自己都认了,谁让自己曾充当过“母亲”呢?”。
帝九渊曾有一个儿子——东儿,但他早已灰飞烟灭在茫茫天地间,他一直认为,小舞是老天送给自己的补偿,想久了,连自己都深信不疑。
帝九渊教的认真,小舞慢慢稳住心神,开始静心练习,一千年静修已有了些功底,自然进步很快。
发现小舞有要散伙的心思后,帝九渊主动联系她的次数变多,他就是要增加,在小丫头心里的存在感和重要性。
寿宴后,眼睁睁看着满脸绝望的小舞,被师傅玄元带走,翠儿却感到无能为力,她的心疼碎了,明白小主不走,是不忍心违逆师傅。
翠儿跑出希夷仙府,哭自己没能照顾好小主,有负王后的重托,哭小主命运多舛,她哭自己无处可去,翠儿在山道旁的树林中,放声大哭,将千余年的委屈、不甘,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小舞,我可怜的小主啊!……”,翠儿哭瘫在地,一拳一拳打在地上,手上已是鲜血淋漓,视乎只有疼痛,才能压下心中的悲伤。
翠儿的哭声,引来早早来看小舞的子萧,急急赶过去,见如癫如疯般哭嚎的翠儿,手上是鲜血淋淋,心疼恼怒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了!”
翠儿鬓发凌乱,满面泪水和痛苦,爬起身踉跄着,抖着手指指着子萧,悲鸣痛苦地控诉,“小主对谁?不是一片赤诚,啊?但她换来了什么?换来一次又一次的羁押,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告诉我,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师傅?小主,你好傻,为什么不和翠儿走?你还留恋什么?顾忌什么?他们都不值得,不值得你诚心对待……老天啊,你对小主,为何如此不公!?”。
子萧发觉有事,抓起翠儿流血的手,边强行包扎,边盯着她充血的双眼,焦急问:“翠儿,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舞怎么了?”。
翠儿怒急而笑,带着满腔气愤,嘲弄着,“哈,哈哈,小主被她那好师傅,又给带走啦,带走啦!你们天族人,都是……都是伪君子,暴徒!混蛋!”。
翠儿的话,让隐身在暗处的孤鸣鹤,恨得攥紧了拳头,牙关紧咬。昨日宴会,他借口帮忙,让安庭把他留下来,那么好的小主,为什么总是受师傅刁难?是该考虑一下,带小主离开希夷仙府了。
刚给翠儿包扎好伤口,子萧被惊的倒退了两步,他也不理解,失控的大喊,“什么?昨日不是好好的吗?她犯了什么滔天大错,羁一千年还不够吗?为什么?”。
没有谁能回答他的问题,愣怔了半晌,子萧呆若木鸡,嘴里喃喃着,“哪有什么道理啊?从来都没有,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