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邬青争吵以后,江城下了好几天的连阴雨,气温骤降,炎热的夏天悄然逝去,仿佛是邬青的离开带走了最后的夏天。
王小鹤已经有一周没有见到她了,她就像从邬树村消失了一般。
立秋那天王小鹤去村里唯一的公共洗手间,他发现小便池的芳香球已经由黄色换成了绿色的。
那洗手间就伫立在汤逊湖边,王小鹤经常会在钓鱼或者散步的时候去一次。
邬青不再造访的那段时间,王小鹤不止一次注意到小便池里的那颗芳香球越来越小了,直到有一天王小鹤去公共洗手间里撒尿,他蓦然发现便池已经没有了芳香球,洗手间里臭气熏天。
“越是孤独恣肆,越是竭力克制。”
王小鹤想起这两句歌词,当他很伤感地坐在汤逊湖边,看日落邬山外,慕色渐深沉,月出惊山鸟。
有一天王小鹤小便完了,正扎紧裤腰带,他从那些砖砌的墙缝里,看到有些荷叶的边沿已经开始枯黄。
王小鹤又想起他最爱的电影《南海十三郎》里的那句诗: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
虽然王小鹤尽量克制着自己,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邬青动了情,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他觉得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
王小鹤想起了《爱的教育》里那个著名的观点,爱是一种能力。
有时候王小鹤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世界,最爱的人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你最亲的人,也可能背叛你。
我们习惯了逢场作戏,忠诚道义,这些传统的东西,正像很多东西一样土崩瓦解。
不言盛景,不叙深情。人们说了太多诸如此类的话,渐渐地把痴情的人当成了傻瓜。
但是在王小鹤心里,他觉得深情是这种美德,是这个爱被快速消费的时代,留下的硕果仅存的浪漫之一。
谢博说过,他喜欢聂鲁达的诗是受王小鹤的影响。然而想任何一个深情的人都无法在聂鲁达的情诗前无动于衷。
有句电影台词说,女人一转身,男人就回去找另一个女人,其实,不止男人会如此,女人也可能如此。
如果说,我们都是向死而生的话,我希望我们都能走的慢一点,等一等自己灵魂,深情地对待生命中的每个瞬间。
有些东西被永远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就像便池里那颗不断变小最终消失的芳香球。
立秋不久的夜晚,风吹着窗户呼呼作响,屋前的白杨树叶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王小鹤似乎能想象到那些泛黄的树叶随风飘落的情景,它们眷恋着枝头,却又不得不听从命运的安排,走向它们最终的宿命。
“它们的内心一定和我一样矛盾。”
王小鹤在心里想着,此刻他是一个流落异乡的浪子,像是个被女人抛弃的蠢货。
雨一连下了几天,卡佛不知怎么也安静了许多,好像它在之前的呼唤中已耗尽了力气,又像一个暗恋的人,在长久的等待中,终于失去了热情。
此刻,王小鹤蜷缩着身子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被子上似乎有淡淡的霉味传出来,自从被子被卡佛蹂躏后,王小鹤还没来得及晒洗,就开始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停的那晚上,王小鹤独自去街边买了一碗蛋炒面,经过街心那个巨大的临时垃圾堆时,空气中那令人恶心的气味已经没有盛夏的时候那么浓了,大概是气温骤降的缘故。
王小鹤踩着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在街头缓慢地行走,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沥青路是夏末的时候铺好的,上面还没有沾上那些扫不掉的令人作呕的污渍,被雨水冲刷后,油黑油黑的,在路灯下泛出微弱的光泽。
他沿着路边走到主街西边,又在楼下的便民小超市买了一瓶黄鹤楼酒,然后他提着酒和饭,来到了汤逊湖。
王小鹤坐在湖边听着苏打绿的《蝉想》,祭奠已经逝去的夏天,似乎又在欢迎就将到来的秋天,一边吃一边喝,酒没喝几口,人就开始感到恍惚。
“是我老了,还是我的酒量下降了?”王小鹤自问。
看着还剩下的酒,好像喝的最多也不过二两,王小鹤心想,我的酒量下降的厉害,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吃完喝完,王小鹤提着剩下的半瓶酒,从环湖路走上了邬树街。
王小鹤把垃圾扔了,回到自己的小屋。
当他躺在那个窄窄的单人床上,他闭上眼,往事变得短暂而清晰起来。
眼前似乎全是邬青的影子,她从荷叶弥田田中出现,像一朵粉嫩的荷花,她从湖水中无边的浮萍中出现,像一只凫水的白鸟,她从故乡的荒野中出现,像一朵山野中摇曳的百合。
从小到大王小鹤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的事,他心中装满了痛苦,但是他的心还没有被痛苦懵逼,在他心中隐秘的角落,还残存一些纯粹,在他那铜墙铁壁般的心里,还留有柔软的缝隙。
如果说,王小鹤是一朵悲观主义的花朵,在随时都有枯萎的可能下,也隐藏着绽放的可能。而且和许多奇花异草一样,一旦绽放,就是惊心动魄。
有一次,王小鹤给大学非常欣赏他的老师写信,在信中王小鹤写道:“一旦我喜欢一件东西,就会深入骨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命,还是病!”
每个人都需要用某方式逃避庸常的现实,逃避无聊空虚的生活。
或许是经历过太多苦痛,从前王小鹤总想找一个地方躲,正是那个时候他开始喜欢现代诗,所以他把图书馆的现代诗集看了个遍,后来意外成了同学老师口中的诗人;再后来喜欢戏剧,也是如痴如狂,让很多文艺界的前辈觉得他后生可畏。
有一天傍晚,王小鹤忽然想逃离这个地方,他走上了邬树街,坐上了一辆不知道终点的公交车站。
王小鹤就那样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座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路边的街灯突兀地亮着,映照着彼此的孤独。
他看到昏黄的月亮在西边的天空升起,离地平线是那么近,隔着那片树林王小鹤感到它离自己很远。
随着车子不断地的移动,他看到月亮在树影间穿行,它在树的枝桠里时隐时现,虽然人们喜欢把月亮的阴晴圆缺和自己的情绪联系在一起,但是人世的悲欢注定与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