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佛苦恼犯愁的这几天,穆典可没事就去花籽巷苏宅里喝茶。
苏渭还算守信用,虽然不肯替她杀人,但搜集消息,条分缕析地整理,做得很是用心。
暗中传讯,做得再隐秘,时间久了,也难免会露破绽。
何况穆典可上次大摇大摆地进出了一趟苏宅,已然让穆门对苏渭不那么放心了,悄悄布下不少眼线。
穆典可干脆就自己去取。
苏渭那张脸她是不想看到的,做客做得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豪横——通常她坐在院子里喝茶,打棋谱,苏渭就在书房里忙自己的事,等她走了才出来。
密信每次藏在不同的地方,也算是苏渭与她的暗中较量,但穆典可每次都能找着,喝完茶就顺便带出来了。
这种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令“计”字门那群有以智慧著称的谋者们伤透了脑筋。思来想去,无非两种可能——穆典可策反了苏渭,或穆典可想营造她已策反苏渭的假象!
究竟是哪一种,不知道。
全穆门上下,空前一致地有了一个共同的心愿:希望常家堡早日上门提亲,好让常千佛早点把这个祸害娶走。
除了苏渭那里时有情报,穆子建也会偶尔给她传讯。
据穆子建说,青山祖宅的女眷们,在穆砺勤和穆砺志着两位回洛阳之后,往穆家宅子走动要比往常频繁了些。
穆砺勤那个素有才名,又与穆岚颇为交好的孙女穆绵朵,竟然也被从婆家叫回来,专程来拜访了才从江南回来的歆白歌,“顺便”去看望了一下昔日的好姐妹穆岚。
青山祖宅这时候拉拢穆岚,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
穆典可颇有些感慨:想当初为救穆岚,不惜只身犯险,险些丧命在徐攸南的梅花镖下。这才过了多久,就一点情分跟眷恋都没有了。
固然是穆岚的作天作地伤了他的心,也不否认,穆子建的变化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对歆白歌,穆子建下笔倒能看出几分情义。
信中说,歆白歌与穆沧平有过约定:在穆典可出阁之前,也即在她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不再是穆家的姑娘之前,不会向她出手。
穆子建希望这段时间,两人能够井水不犯河水。
穆典可合上信想:穆沧平为了让自己好好活着学剑,还真是煞费了苦心。
在简从越的精心诊治和调理下,穆典可的身体大有好转,便开始一早一晚在院中踢腿站桩,拉杠练臂力。
她从未觉得自己废了武功就再也练不成了,也不敢这么觉得——这是她所恃最大资本——若她真的废了,在穆沧平眼里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在穆典可回到洛阳一个多月以后,她才终于去了一趟松华院,去见穆子衿。
秋阳淡淡,洒在身上有些暖融意。
穆子衿背对着月亮门凿石,的布衫子因风贴上肩背,瘦得见骨。后背平整如板,连后颈都是笔直的。
“二哥。”她轻唤了一声。
穆子衿转过头来,看着阳光下梨涡浅笑的女孩子,眼睛有些酸涩。不如穆典可的眼睛痛。
——她毕竟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穆子衿。
“来了。”隔泪相看许久,穆子衿先说了话。
这些年来积攒的痛苦和委屈,早在灵药谷那片沼泽地里,他对着穆沧平一跪时,全都哭尽了。
所以这时还算平静。
穆典可点点头。
穆子衿又问:“喝水吗?”作
穆典可又点了头。
穆子衿进屋去拿水壶烧水。
——穆冈给他派了下人,但他喜静,最不爱人多嘈杂,只留下一个看门的哑仆,洗衣做饭都是自己动手。
穆典可在石雕前转看,看见穆子衿烧上水又出来了,问他:“十七呢?”
“不知道。”穆子衿应道。
廖十七总爱缠着她说话,但毕竟是爱热闹的,经常跑出去。带些新鲜事回来,又说更多的话,他时常感到厌烦。
廖十七不在,他便很自在,所以也不问她去了哪里。
穆典可感觉得到穆子衿提起廖十七时的冷漠,便没有多说话。想来他那句让廖十七纠结了一个晚上的“想不想家”,是真的想尽快摆脱廖十七,并无多少关心的成分。
穆典可觉得有些可惜,尽管她挺喜欢廖十七,这件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穆子衿太倔强了,他不愿意的事,任谁也不能将他劝转。
他的心是一座孤城,心门长年紧闭着,偶然间开了一隙,穆岚来了,走进去了。廖十七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穆典可手指摩挲着精细的石刻线条,笑说道:“记得小时候,你的手就很巧,总雕各种东西送给我们。”
我们,指的是她和穆岚。
除了对她们两个极好,穆子衿对别的人都很冷漠。
穆典可看着穆子衿的脸,见他容色淡了一下。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一半为了穆岚的事。”穆典可说道:“我和她仇怨积深,已是冰炭不能共容,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穆子衿没说话。
穆典可问:“你并不想她死对吗?”
毕竟是曾经深深相爱过的人。尤其穆子衿自幼孤独又极重情意,被他爱上,就好比在心上植根,在骨头上刻了名字。
抹去,也还是有痕迹的。
“我更希望你活着。”穆子衿说道。
穆典可笑了。她其实更希望穆子衿生命里能有一个人,要比她重要得多。那说明除了她,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真心实意地爱着他,愿意给他关怀,去温暖他——也能够温暖他!
不过听他这么说,总归还是高兴的。
因为她重要,也因为穆岚不再那么重要。
她不急着走,坐在院中石墩上咬着梨,看穆子衿雕刻,偶尔还会指手画脚,更多时候问一些显得很外行的东西。
穆子衿也都会耐心地和她讲解。
——像小时候那样。
临走,穆子衿从屋里拿出来一个布包出来给她。穆典可没有拆开,上手触感是冷硬的,她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的生辰礼吗?”
她的眼里含了泪花。分别有十一年了,他雕了十一条送不出去的小龙,一直留着,直到有一天千里迢迢地背来送她。
“二哥,”她哽咽说道:“我希望你好好的,以后…能高兴一点。命运如斯,但我们总可以抗争。”
穆子衿眼也红了,终把强硬的头颅点下。
他把门关上了,男儿有泪,不轻易示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