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穆典可点头笑,往里看:“你快进去躺着,听说伤得不轻。”
“不妨碍,属下是粗人,皮肉结实。”
许是叫穆典可的热情感染,霍岸话音里也带着笑。
转身一瘸一拐地引穆典可进门,因巨大惊喜迫带出来的酸楚,禁不住叫他眼眶一热。
他昨日便知穆典可醒了,是常千佛亲自来同他说的。
但耳闻跟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感受是截然不一样的。
这一路屡遭挫败,几乎是靠着他与穆子衿两人的执念,强行从绝望里挤榨希望,才坚持走到最后。
她总算好好地,又活过来了。
“我昨日不知,未能来看你。”穆典可颇感歉疚:“你如何了?”
“一点皮肉伤,劳姑娘挂心了。”霍岸说道:“常公子同我说过了。姑娘安然无恙,属下就放心了。”
常千佛昨日没告诉穆典可霍岸的存在,其实是霍岸的主意。
常定新调制出一种伤药,治痛痒,发生机有奇效。只是那药用法奇特,涂抹之后需得置敞空气中,不可包扎。
待那药膏由稀至凝,由白转黑,药质几经改变,方才得发挥效力。
霍岸一身伤从头到脚,新敷药大敞。穆典可女子身,前来探望自是不便。
只是这话却不好同她说。
穆典可心中有愧,又感激霍岸一路相送,态度自是殷勤,端水端药,直把霍岸弄得局促难安。
“多谢姑娘。”他伸手去接水盏,动作小心拘谨,生怕触到穆典可的指尖。
漱完口之后,穆典可接盏放回到桌上。又引霍岸一阵紧张。
他答应穆子衿遮下他来过的事,已是对穆典可不忠,且有抢功劳之嫌。这会受着穆典可的关怀,便总觉得那是他不当得的。
“属下有些累了。”酝酿许久之后,他终是嗫嚅开口。
这便是委婉地逐客了。
穆典可微愕,倒也没往深里想,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出去还贴心地替他带上门。
回去林路还摇着腿坐在露台上吹风,见穆典可这么快回来,颇是惊讶,“这就见完了?他恢复得怎么样?”
穆典可想着霍岸那走路都不太稳的样子,微蹙眉:“不太好”
“活着都不错了。”林路不以为意:“就没见过这么能扛的人,还有我看是躺进棺材里还能爬起来打。”
穆典可目微凝,林路似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想说的。
“这水阁真不错,你多坐会,吹吹风,醒脑。”林路便提着药碗走了。
穆典可不禁蹙蹙眉:醒脑又是个什么意思?
她颇是苦恼:仿佛死了一回,醒来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万人嫌”,个个见她都躲着。
她哪里想得到,林路同霍岸瞒了她一桩事,都是心虚的缘故。
想了想,没想明白,干脆撩裙坐下了。探身摘了一支莲在手里,摇摇把玩着。
心中暗忖,穆沧平既然知晓她中了丹鹤毒,派人来追杀,那么金雁尘未死之事肯定也瞒不住了。
去青州这一路,必定遭到多方人马的围追堵截。
却已是她力不能及了。
她为他一死,了却两人之间无休无止的纠缠。重活一遍,再将这人想起,便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遥远,无爱无恨,只余心头一点怅然。
不是不牵挂,只是再无曾经要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执念。
愿你此生,踏遍荆棘,终得坦途。
***
湖边三五株柳,枝缀繁叶,织成绿幕。
穆子衿负琴站在柳荫下,从枝叶的缝隙看出去,能看到挑出露台的全景。
一身素色棉布裙的女子弓腿坐在红衫木地板上,身姿欹斜,一手支下巴,百无聊赖地摇着手中一支莲。眉尖蹙着,似在沉思。
模样依稀似旧时,却也变了太多。没了从前的灵动与跳脱,沉静了,也深邃了。
“真的不见一面?”常千佛问道。
穆子衿收回目光,面上线条硬如石刻,一如既往地寡淡。
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认识有几日了,常千佛也大略摸清了穆子衿的脾气,知他言语不多,心性奇坚,要想劝转他很难。无奈笑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兄妹俩,一个性子。”
“你还在气她骗你?”穆子衿问道。
话转得太快,常千佛微愣了愣,暗讶穆子衿心思之细敏。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所以多嘴劝穆子衿一句,乃是他心里对穆典可欺瞒他之事仍在意,因此也存了同理之心。
他发自内心地并不希望穆子衿去见穆典可,引她病中伤心自责。
可穆典可未必愿意叫他们合起伙来蒙骗。
正如她当日将话说绝,为的是将他逼离滁州、全他一命,是为他好,可他心中并不乐意。
他抬眼看向尚自歪着头,闷闷摇着莲苞的女子,眼神柔软,态度上丝毫不退让:“总要让她长点教训,知道我不是什么事都纵着她。日后拼命的时候,也好有所顾忌。”
穆典可似有所感,神色懒懒的,忽然一偏头,朝两人所在的位置看来。
这一转头突然,目疾如电,轻功再好的人,仓促间也很难闪出她的视线去。
可惜常千佛这处选址选得极其巧妙,他不动,穆典可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这似曾相识情形,让常千佛想起在怀仁堂的那段时光,嘴角浮露笑意,眼神更是软得不像话,像化开的稠糖稀,黏在斯人身上不去。
穆子衿转身走了。
相信这时候,他就算不说什么,常千佛也能把穆典可照顾得很好。
至于将来,郎心是否会变,常千佛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金六,谁又说得清呢?
但他是真的该回洛阳去了。
当一个人有了守护的目标之后,那些曾经看似很重要的尊严、骄傲、跟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他不会再让十年前那种事发生了;也不会再让自己如今日一般窘迫,妹妹生病了,他连药钱都付不起。
若将来不幸,她真的被眼前这个男人辜负了,被人欺负,他总有能力护她,给她一个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