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穆典可也睡不着了,索性起了,摸黑到厅室里,点上蜡烛,坐在灯下看脉案。
不知不觉天将亮。
晨曦微露,一弯浅白的月挂在林杪间,色淡淡,将要隐去。
心杨拎着水壶进来,见穆典可坐在书桌旁,吓了一大跳,道:“年起得这样早?”
经昨日一日相处,穆典可与心杨已颇为相熟,淡笑道:“醒了就起了。你也早啊。”
又低下头去看卷册。
那脉案确如常千佛说的,枯燥乏味得很。看一本两本尚可,看多了便觉头痛,何况她并不怎么懂,边看边思索,一边心中默记着,累卷连篇读下来,深觉疲惫。
她抬手揉着眉心,欲把浓浓昏沉的倦意揉散。
心杨倒了杯水给穆典可,道:“年,歇会吧。”
穆典可道了声谢,捧着水杯坐了会,仍然无思路。起身走到门外。
清晨潮湿微凉的风带点淡淡的紫藤清香,迎面吹拂。
远处的树,近处的廊,亭台、假山、莲池,在昏光里都由一团团昏糊的影,渐次明朗清晰起来。
穆典可原本昏胀的头脑也清醒许多。转身回到屋中,研墨援笔。
写到一半,门外传来吵嚷声,隐约听得是“诬陷人”“朱管事”“公子评理”之类的字眼,一行不下十数众,脚步杂乱,往这边来了。
穆典可不禁挑眉。
怀仁堂有蒋越掌舵,往下还有各位副当家跟掌事,怎么几个小小管事之间的纠纷都能闹到常千佛跟前?
现下常千佛有事出去了,要是没出去呢,岂不刚刚睡下,又要被这帮人扰醒?
心杨见了穆典可蹙眉凛然的样子,心头没有来地一紧,便知蒋依依昨日为何会惧怕于她了。这位年,公子爷在与不在的时候,还真是两副性情。
忙赔笑道:“年您写字,我这就去叫他们离开。”
快步迎出去,只见西药库的三位配给管事王子翁,朱升,陈敬中一块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伙计。以朱升和陈敬中为首的两人俱脸红脖子粗,隔空挥着手臂,大声叫嚷,王子翁走在朱升和陈敬中之间,不停劝阻。
看情形是朱陈两位管事起了冲突。
两人情绪激动,连带着手中一众伙计也跟着吵嚷不休。心杨再三说了常千佛不在,一行人仍是不去,反在门口吵得不可开交。
穆典可在里头列着清单,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
原是西药库昨天夜里丢了一批三叶青。昨夜西药库本应是朱升当值,结果后半夜朱朱升的小孩生病,提早回家,请了陈敬中来替班。
结果今日一早,冬养苑派人来取药,发现昨天刚入库的一批三叶青不翼而飞。程掌事不在,只好由王子翁主持调查,朱陈两位管事都不承认药材是在自己手下丢失的,到后来相互推诿指责,一对情深义厚的异性兄弟竟然因为药材反目。
朱升和陈敬中手下又各自有一帮信任倚重的伙计,两派人互相攻讦,场面激烈,眼看着要大打出手,安缇如和赵平自外面回来了。
安缇如敏慧,赵平沉稳,两人都是常纪海亲自挑选放在常千佛身边,可独当一面的人物。两人少年时就跟随常千佛走南闯北,辗转各堂处理事务,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
一场口舌仗很快被压制下来。
安缇如见心杨朝屋里使眼色,心中领会,以查看现场为由,让赵平领一众人走开。自己小跑着进门,见穆典可正抬着一张墨纸迎窗风干。
笑道:“四好早。”
穆典可回头笑了笑,将手中纸笺递给安缇如,道:“安护卫来得正好,我正好需要一些东西,要劳烦安护卫帮忙找齐全。”
安缇如接过纸笺一看,见是一张物品清单,列着尺子,剪刀,各色颜料,小管狼毫等物。
心中纳惑:眼下外头闹成这样,还有桩药材失窃案等自己去处理,穆典可居然赶这时候派自己去做这种不紧要的小事?
话又说回来,外头这么大动静,穆典可不可能没听见,仍把自己派出去,可见心中自有计较。
常千佛把他和赵平留下就是为了照料穆典可,凡事自然以她为重。当下安缇如不说二话,握着单子去了。
穆典可坐下看完剩下的半卷脉案。亦起身往西药库去了。
怀仁堂上下都忙着,药材失盗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反倒药库原先当差的伙计都跟去了仓库,偌大一个院子空旷得很,冷冷清清的。
穆典可环顾左右。
只见那西药库的格局与东药库大不一样。
东药库因为地理n,大多在边角旮旯处起房,一个一个仓房如蜂合蚁聚,量多而排布无规律。
仓群内石道相连,纵横交错,各个仓房为进出货方便,除设有大门,又设了小门若干,分布各个方位,彼此相通,车马灵活。但是不熟悉门道的人走进去,却宛如进了迷宫。
西药库却是单独辟了一个百丈见方的大院子。院正中是方方正正一座大药仓,连着两边小耳仓。摆放着密密麻麻几百口大水缸,俱蓄满了水,以应对火灾,作不备之需。
药库四面以石墙围筑,设有两丈宽的大门供车马出入,大门右侧临墙建了两间房屋,专供看守药库的门房居住。
大门另一侧,是一个木梁青瓦搭砌的车棚,停驻着数十辆高辕巨轮的拉货大车,其中三四辆大约不常用,用厚毡布盖着,保管得很是细致。
穆典可转到车棚前,听得毡布后几声,有人走了出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隽爽。
是巫仰止。
见得穆典可,巫仰止很是意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年姐姐,你也来了?”说着探身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道“公子爷没跟你一块来吗?”
这话倒把穆典可问得一愣。
巫仰止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听阿壮说,你是公子爷的女人。你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起来怀仁堂,是要查谁吗?”
穆典可噎住。
耳脸涨赤道:“谁说我跟他一起来的?”
说完觉得不妥,倒像默认了巫仰止冠以的“公子爷的女人”头衔似的。
只是奇怪,她心中并不排斥这种说法,只是嫌弃巫仰止用语忒粗俗了些。
板着脸道:“你们两个小屁孩子,张口闭口女人,何其不雅,都跟谁学来的?”
巫仰止并不怕她,撇撇嘴道:“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要总说我是小孩子。”
又道:“我李哥说了,大丈夫立身于世,只要持心正,不必拘于言行。扭扭捏捏囿于口舌之道,那是女人行径。”
穆典可虽然只见过李哲几面,却觉得,这话的确像是李哲说的。
跟这小破孩讲道理是讲不通了,正事要紧,穆典可又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