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寻张玉,姑且各回各家。
这一路上,相寻被碧月埋怨得头大无比。
“我一开始就叫你别去动那居士,你偏不听!”
“居士一定就是在找那个西方血魔,你非要去打猎人,然后被狼咬了吧?!”
“况且,那血魔一拉你,你就跟着她走了?你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
关于动了居士才遭来血魔的话,相寻在被艾莲娜“玩弄”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所以,这一点他没话可说。
但被说成“一拉就走”,相寻还是要回嘴的:“我不是被她勾引走,而是被强拉走的。”
“强拉?原先你们喝酒的地方,还有门口的大路,来去人都不少,你怎么不呼救?”
“怎么呼救?”相寻讪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学道,“救命啊!这女人要对小生行不轨之事啦!大家快来帮忙啊!”
听到耳边碧月没憋住笑,相寻才叹息道:“也就是我如今无法归位,否则,非撕了她”
“知道不能归位还惹事你不打居士的话”
“别提居士了好不好!”一听碧月又把话绕了回来,相寻开始不耐烦了,“就算先前我明知不妙的时候,亦没后悔抽那个摇拨浪鼓的。”
碧月冷笑一声:“你这是最后没出事,才嘴硬。”
“这跟我出没出事没关系,他两度把你从我耳朵上摇下来,我只打他一酒瓶,就算在积德了。”
碧月不屑道:“你倒是会说话,说得我该谢谢你似的。”
“不敢,我就是喜欢惹是生非,你说得都对。”相寻冷冷地回了一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碧月还在埋怨,相寻却再也不答话了。
碧月就这么说着说着,忽然听到相寻抽起了鼻子。
这下,她有些不忍了。犹豫了一下,她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难受。”相寻的回话声,果然有点瓮声瓮气。
“难受什么”
“憋得难受。”
“憋得哪里难受?”
“你就别说了,越说我越难受!”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憋着哭一样。
“不说就不说!”
僵了一阵,碧月终于示好了:“你真的就是一心要为我出气?”
相寻很轻地“嗯”了一声,“嗯”得完全就是要大哭一场的前兆。
相寻很少在碧月面前掩饰情绪,所以碧月眼中的相寻,可以说是最真实的相寻。
冷静时的相寻,碧月见得少,她见得更多的,正是一个很情绪化的相寻。
只是,相寻再怎么情绪化,碧月也没想到自己几句埋怨,便把他几乎要说哭了。
碧月的心,终究还是柔软的:“好好好,你是为我,我不识好人心。”
相寻又带着哭腔“嗯”了一下,随即居然撒娇了:“那你要道歉”
“好,我道歉,我”
“你要面对面看着我道歉”
“这”
“前面前面那个邮筒你跳上去看着我”说到这里,相寻的声音已经完全似在哭诉了。
“知道了,知道了。”碧月柔声笑着,待相寻走到所指的邮筒近前,她就跳了上去。
站在邮筒顶上,碧月看着相寻的脸就见相寻虽然尚未流出泪来,眼圈和鼻子也是真的红了。
碧月,都觉得有些心酸了。
毕竟,就算不是真心感激相寻为她出气,喋喋不休地埋怨一个刚刚遭了一劫的人,也不免残忍了点。
因而,碧月开口道歉时,话音更温柔了:“你说的,我全懂,我也是怕你涉险,才生你气你一个男人,就别与我计较了,好不好?”
温柔中,还掺杂着些许腼腆。
然后,碧月就看到红着眼的相寻,把脸凑近,再度“嗯”了起来。
这个“嗯”,是个长音,拖了一会,又变成了“啊”。
再一瞧,相寻的眉头和鼻子已然皱成了一团。这下看来,是真要嚎啕大哭了
委屈中,等来安慰致歉时,往往就是情绪失控时。
明白这种感受的碧月,越发自责了,望着面前眼看就要失声痛哭的相寻,她自己都快跟着哭了:“哎呀,你别哭”
只是,碧月后面的话,相寻肯定听不清了。
从“嗯”变成“啊”的长音,还在拖着,且越来越大声忽然间,一个极其脆亮的喷嚏,毫无保留地打了出来。
阿嚏一声,相寻给碧月来了个满身风雨!
目瞪口呆的碧月回过神来时,相寻那近在咫尺的脸,已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委屈难受的意思。
“啊呀,总算打出来了,这下不难受了”絮叨完,相寻又一脸疑问地问道,“刚才,你让谁别哭?”
看着相寻虚心求教似的神情,碧月一下子全明白了:这小子,先前听着埋怨不回嘴,仅仅就是因为鼻子难受想打喷嚏待自己误会他想哭的时候,他察觉了误会,还故意将错就错,最后竟把自己骗到了邮筒上迎面挨这一喷嚏!
想着自己在片刻前的心软内疚,碧月气得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相寻也不想耳朵遭殃,在渐渐止不住脸上坏笑流露时,他一下子收回了前倾向邮筒的身子,而后拔腿就跑。
跑到家时,小庄也回来了。
向相寻汇报教训艾莲娜的结果时,小庄的声音还有些沉重:“或是我出手太重,几下过后,那所谓的血魔便不动了我探她的气息脉象,已然全无。”
刚巧追到家的碧月,本想要找相寻算账,一听小庄的汇报,她先宽慰起了小庄:“据说这西方血魔,大都是死过一次的活人,原本就是没有脉象的。”
三位分析一番,都觉得艾莲娜只要不想再死一回,应该不会再来触霉头了。
而就在当晚,相寻只要一睡着,便会被碧月恶狠狠地咬醒。
所以,相寻次日一直睡到了中午。
吃了碗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八宝辣酱面,再出门时,相寻觉得不对了。
踏出寻玉坊的第一步,相寻只觉得不是走到了阳光下,而是掉进了火堆里。
脸部、双手这些裸露部位一接触阳光,立时传来了针扎般的灼烧感,直吓得相寻赶紧退回了家中。
回到自己房间,相寻就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照了起来。
碧月看到相寻先前刚刚整了整仪容才出的门,这会又急匆匆跑回来照镜子,便奚落道:“沈少这是对自己的妆容不满意?”
相寻没有答话,沉着脸走到窗边。
他把手伸到窗口的阳光下一放,骂了一声,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他妈的活见鬼我晒不了太阳了!”
碧月以为相寻是嫌今天太晒,便继续嘲讽:“怕晒黑,是想去做拆白党了?”
相寻知道不妙了,故没去理会“拆白党”的话题,而是沉下声来说道:“我是说,我一晒太阳,就像被火烫了一样这正常么?”
问完话,等了很久,也没听到碧月的回话,相寻便又“啊”了一声,算是追问。
碧月再回话时,口气已然凝重:“听闻西方血魔或因惧日晒,只在夜间行动,你昨日被那血魔伤到”
其实在照镜子时,相寻就在怀疑,自己身体的异常是否与昨日遭遇血魔有关。
但很多时候,人哪怕已经猜到了事实,再听到他人讲述那不愿接受的事实时,都会去把不良情绪发泄到讲述者的头上。
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自我保护。
“被什么伤到,就会习性像什么?”相寻虎着脸,“我被你咬了十来年了,也不怕被人挠肚子啊。”
这话,自然把碧月气到了:“不与你讲了!”
想到出不了门,就可能错过今天碰上小雨的机会,相寻的心情更差了。
他也不管被气到的碧月,往床上一躺,独自生起闷气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他问了句“谁”,便听到了黄果的声音。
面无表情地拉开门,也不把黄果让进屋,相寻就挡在门缝里问道:“什么事?”
黄果一伸手,把掌心摊开在了相寻面前。
“没有。”
知道黄果这是在要钱,相寻干脆地一口回绝,撤身就想把门推上。
黄果,是刚刚在外相中一件衣服,和店家老板说好给她留着,才跑回家问相寻要钱的。
相寻每周都会给黄果零花钱,也不算少。
而在黄果有额外花销再向相寻伸手时,相寻最多话有些阴阳怪气,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回绝的。
伸手拿惯了的黄果,这下当然不乐意了。
见相寻要合上门,黄果冷笑一声,同时也一抬手,想在反方向把门推开。
黄果推门用的力并不大,可她仍没想到这一下较劲居然没较过相寻,让门被推关上了。
黄果作为妖仙,原本若与凡人状态的相寻去较劲,根本就不必使劲。
况且,相寻看来也只是随手一推
所以,她的脸色变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相寻肉身和魂魄之间的结合出问题了。
人的魂魄,若在肉身内的行运不平衡,肉身展现出来的力量,即易失衡。鬼上身的人力气特别大,便是这种失衡的典型现象。
以走枢窜窍为本家绝活的黄家妖仙,当然知道人的力量忽然变大,绝不是好事。
于是,刚关上门的相寻才躺回床上,房门就被“嘭嘭嘭”得一阵乱拍。
再次开门,看到还是黄果,相寻脸色不好看了:“是我一直太好说话,让你对我的本性有所误解了?”
黄家妖仙,脾气普遍不好。
何况,本是好心想查看相寻有何异样,却被泼了盆凉水这下,黄果也毛了。
她根本没搭相寻的话,伸手一把就揪住了相寻的衣领。
相寻,则本能地用起了对付常人的手段。
他手背贴着自己胸口往上一移,四指叉进了黄果正揪住他衣领的虎口间,合掌一把扣住黄果的大拇指,便是往下一扭
相寻知道自己和黄果的力量差距,他出手时的心态,只是为了挣扎一下。
可他下意识的反抗动作,居然奏效了。
大拇指被扣住的黄果,竟和常人一样,因指头被拧转的角度,而被迫在相寻面前弯下了身子。
接着,黄果就讨饶了:“啊呀,痛死了!放手!快放手!”
世上,本没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手段再巧,最多也就是能用四两的力,去拨个五六两。
相寻自知力气差黄果一倍都不止,此时制住黄果的出手就算是巧劲,也足够让他意外。
眼见黄果眼泪都疼了出来,相寻有些过意不去,他没说什么抱歉的话,而是爽快地摸出两个银洋递到了黄果面前。
黄果蹲在地上,呼呼地吹了被扳痛的大拇指老半天,而后扫了眼相寻递着银洋的手,哼了一声,赌气不接。
相寻叹了口气:“拿上,买你喜欢的东西去吧,我都”
“你是怎么回事?”黄果打断了相寻。
“没事。”相寻本无心说话,转念一想,黄果也是妖仙,说不定知道症结,“人要着了什么道,才会晒不得阳光?”
“晒不得阳光?”黄果重复这句时,还一脸不快,可她再一想到相寻片刻前那不正常的力量展现,不禁失声道,“你不会是被血魔咬了吧?!”
“啊?!”这一声“啊”,相寻和桌案上的碧月异口同声,等于在问“你怎么知道”。
黄果直接指出“血魔”这两个字,无异于确诊了相寻的异常就是因为被血魔伤了。
本来还都有些侥幸心理的相寻和碧月,当然要“啊”。
他们“啊”完之后,黄果呆愣片刻后,也来了个:“啊?”
她这“啊”,即是在问“真的吗”。
“是真的”相寻颤声追问道,“有救么?”
“胡家处置被血魔伤到的人时,都是直接”说到这里,黄果看了相寻一眼,“直接除根”
相寻一听“除根”两字,嘴角即抽了抽。
他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两腿之间,而后很是纠结地望向黄果:“你他妈的在消遣我是吧?”
黄果当然明白相寻曲解了“除根”的意思,但还是被弄愣了,她就傻傻地对视着相寻,说不出话来。
碧月也有些不好意思去跟相寻解释什么,便转问黄果道:“你能确认,他这不能日晒的状况,就是因被血魔伤了?”
见不得日光,力量徒增,同时出现这两种异象的人,必然是被血魔所伤的。
曾跟着胡家直面过血魔的黄果,很清楚这些。
只是,黄果还是要向相寻确认一下:“你的脖颈或其他地方,是否有血魔的咬痕?”
“有,就在脖子上。”相寻解开了领带和两粒衬衫扣,展示了颈前两颗黄豆大小的血痂,“昨夜被咬开时鲜血直流,可没过了多久便止血了,就没有当一回事。”
矮小的黄果踮起脚,仔细一看相寻脖子上的伤,系血魔咬痕无误。
低头不语片刻,再对视向相寻时,黄果的眼圈已然红了。
住在此处的一年多,相寻对黄果终究不错,接触多了之后,黄果也觉得相寻比她原先想象的要好许多。
而依黄果的经验,被血魔伤到的人,是没救的。看着这么个不算太坏的熟人没救了,黄果当然伤感。
一看黄果这样子,相寻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这不分明就是探视临终之人的神情么?!
碧月,也同时被黄果的反应吓到了,再作询问时,她的声音已然发颤:“你说胡家曾处置过血魔?”
“是。”黄果点点头,轻声说道,“而且,北方过往有关血魔的事件,术道界都是委托胡家处置的。”
“是你们北方妖仙,尤其擅长对付血魔?”
碧月这句问话,显然带着希冀。一般来说,擅长对付某种邪祟的门派,自是有着应对这种邪祟伤害的法子。
不过,黄果的回答,并没有托起碧月的希冀:“并非我们擅长对付血魔,而是我们胡黄白柳被血魔伤到后,不会染上血煞。”
“血煞?”
“血魔嗜食人血,即是因为血煞侵体,被血魔咬伤的常人,亦会毫无例外地染上血煞。”话至此处,黄果望向了相寻,语声越来越小,“血煞一旦侵体,随即精气散尽,一夜之内,心衰魄离”
听到“魄离”两个字,相寻干笑着打断道:“那不就是死了么,你看我现在”
“按生死轮回说,确实就是已死之人。可入体的血煞,会裹挟着魂体,持续驱使肉身横行于世。且因血煞嗜血,便使得染着血煞的已死之人,会再去袭食他人之血”
说到这里,黄果已然不忍再看相寻:“换而言之,被血魔伤过的人,必然也会化成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