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徒弟无恙,上官澜又仔细的叮嘱了几句后,这才告辞而去。
上官澜的时间掐得特别的准,当天巧将药粥拿来的时候,武念亭正好醒了。饿了几天的肚子,如今一场好睡,自然便将那碗辨不出苦甜的药粥都一股脑的喝了下去。整个人瞬间便精神起来,一扫白天的颓废。
“是。”
“不急。”说话间,见小徒弟似乎动了动,估摸着小徒弟可能要醒,上官澜看向天巧道:“去将那药粥热一热拿来。”药粥是他亲自配的,内里虽苦,但他却在小徒弟帖的膏药中下了几味麻痹神经的药,小徒弟此时是分不出药粥的苦甜的。
看着仍旧任由小徒弟当枕头的郡王爷,想着王府中有一大摊子事等着郡王爷回去处理。天巧小声道:“郡王爷莫不回王府去罢,这里交给属下便是。”
至晚间,武府各处的灯笼都挂了起来,武念亭仍旧没有醒。
武老爷子欲进房间的腿缩了回去,笑着离开。
很温馨的一幕。
武老爷子送走林府一众人后转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上官澜抬着一只腿放在床缘上任小孙女的头搁在其上,他很是舒适的靠在床头。一只手正在轻缓的拍着小孙女,那只受伤的手则任由那名唤天巧的保镖包扎。紧接着,待上官澜的手包扎好后,他便接过天巧手中的毛巾,轻缓的替小孙女擦着她嘴角的血渍。
说话间,武念亭便已沉沉的睡去。
“师傅待徒儿真好……”
小徒弟清醒的时候比谁都聪明。一语道破他这些年苦心追求医术新造诣的玄机。上官澜突地觉得心中一柔,便是声音也轻柔之极道:“累了不,别说话了,快睡,为师陪着你。”
“那是徒儿不懂师傅的针灸之术、敷药之术一如良药苦口般,虽痛,但真的是一味良药。”
受伤的手任天巧包扎,另外未受伤的手却是轻柔的将遮掩着小徒弟脸颊的头发捋开,上官澜轻声道:“那你方才还说为师骗你?”
闹了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不说,休息也休息得不怎么好,如今牙齿陡然不痛了,似乎全身都放松了般。说不出的舒服。说话间,武念亭便开始打起了哈欠。
不再觉得牙痛也不再觉得头痛、脸痛的武念亭如今便似一只小猫般的瘫软在上官澜的大腿上,道:“师傅的医术果然天下无敌,徒儿不再觉得牙痛了。”
其实,上官澜替小徒弟扎的针也好、敷的药也罢,也就痛那一时半会子,也就那一时半会子神智不清。
天巧一边咳嗽一边替上官澜上药包扎。
“师傅待徒儿真好。好得连自己的伤都不顾就先治徒儿的病。天巧,快,替师傅包扎。”
看着小徒弟关切的目光,上官澜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不痛了。道:“不痛。为师上点药就好。”
似乎不记得方才师傅的手有流血的啊。但看着流血不止的手背,武念亭仍旧有些心疼的问,“那还痛不?”
只觉得眼睛抽搐得厉害,上官澜仍旧好脾气道:“没事,来武府途中,被小狗咬了一口。”
许是血腥味令武念亭清醒了许多,她愣愣的看着上官澜的大手,愣愣的看着他大手手背上的血渍,抬头疑惑道:“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看主子的手背流的不再是血珠而是血迹了,天巧‘呃’了一声,收回毛巾,道:“我看,不用了。”
分心是行医之人的大忌一点也不错的。也活该自己被小徒弟咬。看着仍旧在自己的手背像啃骨头的小狗般的小徒弟,上官澜道:“你说,还要不?”
一旁的天巧‘扑哧’一笑,将手中的毛巾递到上官澜面前,道:“郡王,这个,还要不?”
眼见所有的人都出去了,上官澜这才‘嘶’了一声,伸手揪向小徒弟的耳朵,恨声道:“你属狗的啊,就不能轻点?”
武必急忙起身相送。
这话说得实在。林老爷、林漠楼一一上前拍了拍上官澜的肩膀,林老爷更是说了句‘拜托你了,澜儿’。
虽然小徒弟因了牙痛的原因下口不算太重。但手背上的痛却仍旧一波波的传来,上官澜仍旧不动声色的看着一众人道:“大过年的,你们快回去罢。天珠有我,我保证她明天又是活蹦乱跳的天珠。再说,你们在这里,等她清醒后看到我的伤,她肯定会不好意思。若知道你们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定然越发的不好意思了。”
看来以后出诊,分不得心。
“此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官澜也很郁闷,他所下的那贴膏药中有类似于麻痹人的心智类的止痛药,早估摸着会有这么一着,他早准备了毛巾。但因了和小徒弟说话过多,将这一茬给忘了。
武必看着上官澜已是渗出血珠的手背,道:“可是,这……”
上官澜只是摆了摆另外的手,道:“由她,一会子就好。”
武必老爷子、林老爷子、林漠楼同声疾呼“天珠”,接着便想将她拉开。
啊啊啊,那可是上官澜的手啊。
一时间,数天未进食的武念亭只觉得肚饿难忍,一把将白馒头抓了过来放在嘴中便咬。
牙痛确实不再,但脸颊上的痛却越来越盛。而且师傅在她眼前晃动的手上似乎托着一个白胖胖的馒头。
“为师怎么骗你了?至少现在你的牙不痛了,不是么?”说话间,上官澜又快速的取了张膏药,又结结实实的在小徒弟的脸颊敷上了。道:“再说,为师又没说针灸和敷药不会痛,为师说的是它们可以治好你的牙痛。”
凉凉的感觉让武念亭打了个哆嗦,舒服的感觉还没过多久,紧接着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她脸上啃咬般的痛自然而然而来。她痛得‘啊’了一声,颤颤抖抖咬牙切齿的说道:“师傅,你又骗徒儿。你没有告诉徒儿,这膏药帖着原来是这么的痛。”
如今听得小徒弟的愤懑之词,上官澜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从容的从医箧中取出一副膏药出来,道:“再该贴药了。”语毕,也不待小徒弟反应过来,他便将膏药快速的帖在了小徒弟的脸颊上。
念及武念亭的牙痛了这许多天,上官澜便试了一试。宁肯让她其余的地方痛也要暂时缓解她的牙痛。
这些穴位针灸法是上官澜新近摸索出来的,如果说一个、两个穴位扎下去也许不疼,七个、八个也不疼,但最后一针却是致命关键的,扎下去也最见效,便有了痛的感觉。这种痛,正好可以转移身上其它地方的痛感。
当上官澜在武念亭身上扎了不下十处穴位后,最后一针,武念亭哭了,很是委屈道:“什么蚂蚁咬一口?什么不痛?师傅骗人,原来是用这些痛来抵挡牙齿不痛罢了。”
她时有缝布偶或者做手工活,时常被针扎过,这痛还是忍受得了的。闻言,武念亭急忙摇头。道:“不怕。”
示意跟随而来的天巧将医箧打开,上官澜用药棉擦了擦手,取出银针,在小徒弟面前晃了晃,道:“这个银针扎到穴位中便如蚂蚁咬一口般,你怕不?”
闻言,林老爷、林漠楼、武老爷子急忙让开,给上官澜留出个地儿。
半年不吃甜食相对这时的牙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现在牙不痛就成。武念亭一比较,觉得应该听师傅的话。于是爬出床角,道:“师傅,那快给徒儿止痛。”
小徒弟嗜甜,对她的牙确实不好。上官澜说的这半年时间其实说得有些过了。但他想趁此机会让小徒弟彻底的断了爱甜这个嗜好。
武念亭的眉头一纠,紧张的看着上官澜。上官澜好笑又道:“但是,半年内却是再也不能吃糖,否则,再犯牙痛,便是针灸和敷药都没用。”
这般防人……上官澜好笑的看着小徒弟,道:“为师新近学得一门手艺,针灸之下再辅以一些止痛的药物敷贴,可以治好牙痛。”眼见小徒弟眼睛亮了起来,显然是相信了。他又道:“但是……”
武念亭警惕的瞪着上官澜,道:“你先说说,既不喝药又不拨牙的情形下如何治好牙痛之病。”
上官澜好气又好笑的走近床缘边,说道:“不拨也成,但你得让为师看看。”
零乱的床铺,皱巴巴的衣物,蓬乱的头发,慌乱得似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的神情……
闻听上官澜之言,武念亭一个‘不’字后,又缩在了床角。
“那是因为这颗牙到了该换的时候了。不如拨了的好,以绝后患。”
正感叹间,只听小徒弟又很委屈的说道:“可这一次怎么越忍越痛。”
上官澜自是也看清楚了。心中苦笑不止:这个小徒弟的忍功还真不是一般。
所以忍出这么个大洞来!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原来也有吃糖疼的时候,但天珠忍几天便能忍过去。”说话间,武念亭的泪珠便差点又要流下来。
‘呀’了一声,林老爷看见武念亭血充得厉害且肿得厉害的口中有一颗牙的牙洞很有些大,且都有黑色了。心疼道:“这不拨可怎么办?如何好得了?”
那个要拨牙的大夫走了。如今有了师傅的承诺,定是拨不了她的牙的。武念亭爬到林老爷身边,张开口。
林老爷更是焦急,道:“乖啊,快给外公看看。”
上官澜心中不由抽了口冷气。
这还是自己才几日不见的小徒弟?
被子中的小徒弟有些纠结,似乎在考虑,半晌,她缓缓的将被子拉了下来,露出那堪比猪头的脸。
“为人师者,言必行,行必正。如果做不到一言九鼎就枉为人师。为师答应你,如果今日为师哄了你,日后天珠也可以哄为师。”这段时日以来,对小徒弟的性子,他多少是了解的。只要你顺着她的毛皮摸,多少她都买你的帐。
“不,师傅是哄徒儿的。”
在路上便听武府的老管家将情形说了些,上官澜心中多少有了谱。
“天珠,让为师看看。”一迳说着话,上官澜一迳坐在床沿边,又道:“为师向你保证,定不拨牙。”
上官澜觉得小徒弟的小身子在被子中抖了一抖。
“天珠。”
上官澜看到的便是一大家子人围在小徒弟的床前,而小徒弟仍旧躲在被子中的场景。
方送了那大夫出门,上官澜便到了。老管家急忙拉着上官澜快速的到了武念亭的房间。
武必不好意思的道着歉,叮嘱老管家送大夫出门,又道“多付些诊金,过年过节的还在外面跑不容易”的话。
从来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孩子,大夫叹了口气,道:“鄙人无法,该告辞了。好在老爷子也派人请上官御医去了……”一迳说着话,大夫一迳收拾着自己的医箧。
奈何武念亭拽着的被子纹丝不动。
待房中安静下来,林老爷悄悄的去拉武念亭紧拽在手中的被子,又好气又好笑的轻哄着,“天珠,乖,外公不哄你,外公只是看一看。”
林珺、林瑾大些,终是懂事些。知道林璇在这里肯定闹得没办法收场,是以急忙装做非常有兴趣的样子要林镜之带她们前往。林璇最喜热闹,自然便攀着林镜之,央他快些去。
林镜之得了三叔的吩咐,急忙牵了最小的林璇的手,然后和林珺、林瑾说道:“听闻武爷爷家的梅花开得很热闹。我们去摘两枝带回去插在瓶中。”
“镜之,带你三个妹妹出去玩去。天珠要静养。”说话的是林漠楼。看着武念亭的牙痛,他觉得就像牙痛在他身上般。这种血脉相联,如果有人说武念亭不是他林漠楼的私生女,他都要跟人急。
林珺在三个女孩中最长,是以佯装着帮林璇报仇,但时不时的又故意放过林瑾。
于是,林璇挣扎着从林镜之怀中下来,不依不饶的追着林瑾。
“好,我替我们璇儿报仇。”说话间,林珺便伸手去揪林瑾的脸,林瑾机灵,‘哈哈’一笑便躲开了。
“珺姐姐,瑾姐姐羞我,替我报仇。”
林瑾此时冲着林璇扮了个鬼脸,道:“你呀,还劝人呢?方才还吵着要吃糖的又是谁?瞧瞧你天珠姐姐现在的样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吵着闹着要糖吃。”语毕,又冲着林璇羞了羞脸。
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林璇抱紧了林镜之的脖颈。将小脑袋窝在林镜之的脖子中生着闷气。
瞧着这个宝贝妹妹可爱的神情,林镜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一把抱过她,刮着她的鼻子道:“别添乱了。乖乖的。”
闻言,林璇噘着嘴,回头看向一众人,神情很是无奈,意思是‘我劝了,可天珠姐姐不听’的意思。
武念亭在被子中瓮声瓮气道:“放心,便算不拨牙,我也会帮你做布偶。”
将大千世界里的东西全部做成布偶是林璇的心愿,如果没有武念亭的帮忙肯定完成不了。闻言,林璇急忙转身看向被子隆成的山丘,道:“天珠姐姐,拨牙好,拨牙便不痛了。你瞧,璇儿前天拨的牙,今日便不痛了。”
倒是久不作声的林珺说道:“璇儿,别添乱了。如果你天珠姐姐的牙齿一直这么痛下去的话,过完年,她也不能教你做布偶了。”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再怎么办才好。
林漠楼‘你’了一声,哭笑不得。
一时间,武念亭吓得一个哆嗦,越发的蹲在了床角,将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偏偏的,林璇唯恐天下不乱的又说了句“天珠姐姐,他们一哄你便会哄得你拨了牙”的话。
“当然是真的。你三叔叔我可从来没骗我们的璇儿。”说话间,林漠楼又伸手,道:“来,到三叔叔这里来。你天珠姐姐不舒服,你爷爷想抱抱她、哄哄她。”
林璇才多大,好哄得狠,很快就收了眼中的泪,道:“真的?”
呃,好罢。小孩子估计都护自己的东西护得紧,哪怕是一颗坏得必须拨掉的牙齿。林漠楼轻声道:“其实你爹爹这两天也挺后悔的,但你不理睬他,又不给他机会,他想道歉都不成啊。你爹还求了三叔叔我,有机会的话代他在你面前道歉呢。”
“可爹爹骗了璇儿,璇儿不喜欢。”
林璇一迳说,眼泪一迳在眼睛中打转,看得林漠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拨了又如何?只痛那一会子,你这两天不是都很舒服吗?”
过年,家中事多,虽然林家老大、老二和几个媳妇都想来探视,但林老爷还是令他们守在家中。他自己则带着老三来了武府。顺便将那个闹得林漠寒头痛的林璇也带了出来,还带上了林珺、林瑾姐妹。
因了这件事,这两天她一直记恨着她爹,这也是今天她又在林府和她爹闹别扭的原因。正闹得不可开交,林漠寒头大之际。听林正回来说武念亭病了,且也是牙痛。
前天,这个林府的小宝贝林璇也因糖吃多了而坏了牙,也是躲着不许大夫拔她的牙。她爹林老二林漠寒就骗着她说‘不拨不拨’,将她哄到手后便制住了她,然后她的牙齿便少了一颗。
随着林老爷语毕,林璇却是哭了起来,道:“爷爷,你说话要算数。拨牙很痛的。上一次,爹爹也说不拨璇儿的牙,可仍旧拨了。璇儿不喜欢爹爹了。”
“放心,外公不让任何人拨我们小乖乖的牙。”
虽然平时很喜欢林老爷,但担心林老爷拉了她后便会强行让那大夫替她拨牙,武念亭急忙再度往床里侧缩了缩,惊慌的摇着头。
林老爷子歪身坐在床沿边,一边伸手拉武念亭,一边说道:“小乖乖,来,外公看看。”
看林璇如此痛心自己的牙痛,武念亭倒不好意思起来。忍着痛道:“还好,不痛。”语毕,又‘嘶’了两声,眉皱得厉害却是忍着不哭出声。
当他们看到武念亭那肿得比猪头还猪头的脸时,一个个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林璇便哭了起来,柔柔的爬到了武念亭的床榻上,柔柔的伸手摸着武念亭的脸,柔柔的哽咽着问:“天珠姐姐,很痛,是不?”
原来林璇正在家中和她爹林漠寒闹别扭,听闻她喜爱的天珠姐姐一如她般牙齿也出了问题后,死活吵着要来武府。林珺、林瑾两姐妹也担心武念亭的病,是以也随着来到了武府。
老管家才出门,林老爷、林家老三便匆匆忙忙赶来了,林漠楼还抱着林璇。
老管家急忙‘诶’了一声,出门而去。
上官澜是东傲的金牌御医,想必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定。现在小孙女病成这样,武必也不管逍遥王府如今忙得如何了,先救小孙女再说。
唉,又来了,又是这句话。只要这句话一出口,武必老爷子再多的英雄气概便荡然无存。只得回头对老管家道:“快去逍遥王府,请郡王爷来。”
“不不,我不拨,不拨。身体牙齿,受之父母,这是天珠的老爹、老妈留给天珠的。牙在人在,牙亡人亡。”
然后,武念亭便一个机灵的滚到了床角,死活不许任何人动她。恁人怎么哄都哄不下来。
在看过武念亭那充满着血的口中那一颗被虫蛀得只剩下一个大洞的牙齿后,这个大夫和上一个大夫一样,说了句‘必须拔牙’。
武念亭终究是喜欢他这个大哥哥的,终究是开了门。
一听闻武念亭的状况,林镜之二话不说,只命随着他的林正回林府告之府上武念亭的消息,而他却是随着武府的老管家到了武府看望武念亭。
今日腊月二十八,担心孙女痛死过去,武必心疼得不得了,他也没办法了,只得遣了老管家去第四家医局看看,看是否可以不用拨牙便治好武念亭的牙痛之病的办法,便这般就碰到了林镜之。
一听说要拔牙,武念亭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般躲在了自己的闺房中,两天不出门也死活不许人进来。
如此一来,病情越发的严重了。重得武念亭只剩下‘哼哼’的份。腊月二十七,换的第三家医局出诊的大夫明确的说‘必须拔牙’。
二十五的晚上便熬了药,但武念亭趁人不注意便将药泼了。如此便拖到了二十六。那头肿得越发的大了。大得武必老爷子以为那个大夫是个庸医,本想去请太医,但又想着过年过节的谁家没有一两件大事,更不想惹得皇帝或者太子担心,是以重新换了一家医局。但重新换的这家医局的药照旧被武念亭趁人不注意泼了。
林镜之之所以出现在武府是因为他出门办事,正逢武府的老管家到医局请大夫为武念亭出诊,他和老管家碰到了。询问下才知武念亭嘴馋,自小年二十三那日多吃了龙世怀送来的蜜饯后,二十四便犯病了。可武念亭有一个倔强的地方便是受不得药苦。她宁肯忍着也不就医。武老爷子便这般被她瞒了一天。直到二十五,武老爷子发觉孙女一整天怏在房中不出门且不用餐,觉得有些不对劲,去察看这才看到武念亭那肿得像猪头的脸。大惊下责问一房下人的时候,小丫环俏俏才道出了实情。
一迳拒绝着武老爷子请的大夫,武念亭一迳往床里侧躲去。任武老爷子和林镜之如何哄,她就是不出来。
“不拨,我不拨。打死我也不拨。”
人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武念亭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形。
因为她病了,而且非常不幸的是患了牙痛的病。
接下来的几天,武念亭没有一如她计划的什么二十四要打扫屋子。二十五要蒸团子。二十六要割点肉。二十七要擦锡器。二十八要沤邋遢。
“去罢。”
很显然,是别家祭过灶神的小孩子们正结伴在外玩耍。顿时,什么席方平、订亲、及笄等事在武念亭脑中不翼而飞,她有些兴奋的问道:“姥爷,天珠可以去放炮仗不?”
武念亭心思翻飞间,外面却传来‘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的歌声还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她么,觉得感情的事还是一如师傅所讲的故事中所言的两厢情愿的好。
但目前最要紧的是过年,一切等过完年后再说。再说,席方平如今在合州,还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意,答不答应。
如此一想,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很不错,有许多有意义的事要做。
小手指便在暗中算着帐,接着眉头一皱:居然还要七年才及笄,七年后方平都二十二了,不行,得想个办法将我和方平的婚事订下来。
闻言,武念亭笑得更开心了:看来,席方平也很入姥爷的眼。万事开头难是假的,如今头都开得不错,只等我长大了。
心思翻飞间,武老爷子道:“好啊。多一个人照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时间,武必被口水呛得不轻。喝过俏俏递过来的茶后,他掩住心中的慌乱,将小孙女有可能早恋的情形在心中首先便否决得干干净净。他认定,就算小孙女要早恋,也应该早恋那个日日相伴的上官澜,而不是才有几面之缘帮她养着小天马的席方平。所以,小孙女对席方平是爱屋及乌,是因为爱小天马是以及到席方平这只乌鸦身上。
“姥爷,那以后,如果让天珠和方平一起来照顾姥爷,你高兴不?”
当然不知小孙女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席方平的为人武老爷子却是见识过的。小孙女所言一点也不虚夸。他也希望小孙女在性子未定的年纪多接触类似于席方平这般忠诚、忠孝之人,是以点头道:“姥爷我知道啊。以后,我们的天珠会一如方平一样,忠于东傲,忠于父母,忠于朋友。”
“是吗?”武念亭心中的小老鼠又笑得止不住了,脸上一片春意盎然,道:“姥爷,你知道不?方平不但力大如牛,对兄弟一视同仁,而且孝敬他的父母,对国家更是忠诚不渝,是个顶好的顶天立地的英雄。”
“我们天珠喜欢的,姥爷都喜欢。”
武念亭眼睛一亮,“姥爷也喜欢方平?”
听着小孙女如数家珍,武必也不做它想,笑眯眯的扶起小孙女,一边替她拍着膝盖,一边说道:“既然你喜欢那里的热闹,那我们明年过年的时候便去合州过年。”反正,之于他而言,只要小孙女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即担心葡萄,也担心方平。”接着,武念亭有些遗憾说道:“可惜,本来我都答应了方平,带着姥爷和他一起去合州过年的。方平说他们那里的年相当的热闹,还有龙灯会、花灯会什么的。还有诗谜会和对歌会……”
不知小孙女无缘无故为何要说席方平,只当小孙女想小天马了,是以道:“你是担心小天马?”
‘嘻嘻’一笑,但紧接着想起姥爷说的‘小天珠’之词,武念亭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脑中出现的都是席方平的模样。她一时便脱口说道:“也不知方平现在如何了?”
看着正儿八经的小孙女虔诚的参拜,武必轻柔的揉着小孙女的头发,道:“会的,姥爷一定会越活越年青,一直活到我们的天珠出嫁的时候,然后还要帮我们天珠带小天珠。”
可小孙女的愿望不多,只要他越活越年青。
民间祭灶神便是烧些吃的、喝的给灶神和灶神爷骑的毛驴,烧的东西越多,灶神满足的愿望就越多。
长长的供桌,各色的糖果,长长的寿面摆满了台面,小孙女一本正经的跪在灶神像前,一边将她亲手做的苏绣锦袋烧毁,一边道:“灶神爷爷……这里面有您的毛驴一应吃的、喝的。还有您的盘缠和干粮。您回天上后一定要替天珠和老爷说好话,天珠今年很乖,没有闯祸。所以,下一次,您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满足天珠的愿望,让天珠的姥爷越活越年青。”
便算没有那些大族之家人多,但有了这个天赐的小孙女,武必觉得足够了,而且小孙女很能闹,闹得他都有些应接不暇。等龙世怀一告辞,小孙女便吵着闹着要祭灶神。
上官澜告辞的时候,见龙世怀和武念亭二人仍旧说得热闹,便没有去打扰他们,悄悄的走了。
因过年,各府有各府的事要忙,皇宫更有皇宫的事要忙。所以无论是林府、逍遥王府、东平王府还是西宁王府,诸如林家三兄弟、上官澜、王光宗等人便不能一如往常般的窝在武府给武老爷子解闷了,只是提前送了许多年货过来。
这个解释也有几分道理,正被欲进门的上官澜听了个一清二楚。突地,他觉得这个时候进去肯定不是时候。所以,略想了想,他一转身,找武老爷子去了。
“佛家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之句。那我对外婆的孝道也不一定非得摆在明面上啊,记在心中不也一样。不一定非要将那些历史祭文罚抄一百篇……”
当然知道武念亭和席方平、小天马一事,龙世怀又笑道:“你师傅怎么就诓你了?”
闻言,武念亭立马嘟起了小嘴,道:“师傅最坏,当时以孝道为由诓了我,去不了合州。”
眼前这个小妮子是给她点颜色她便会开染房的主,龙世怀看着她得意洋洋的神情,戏谑道:“是啊。一字不漏。那百篇罚抄是不是也是一字不漏呢?”
这话武念亭爱听,她眉飞色舞道:“那倒是,我可是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了呢。”
当然知道上官澜和武念亭那天是演戏,但难得的是武念亭有那般强的记忆力。龙世怀将武念亭的头发揉得乱成了鸟窝,道:“那终究得看你师傅教导的是谁啊。如果是别人一时间只怕也记不住那般多。”
闻言,武念亭倒不好意思起来,更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那天吧……是师傅教我说的。那些历史也是师傅告诉我的。”
“外婆下葬那天啊。”
一边吃着蜜饯,武念亭一边不解道:“哪天?”
“见了父皇后,将你那天的机灵劲都拿出来,父皇定会喜欢你。”
看龙世怀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武念亭伸手阻止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年后去便年后去。”都等了这长时间了,不急在这一时。皇帝伯伯可是她的第二个偶像呢。
“这年前吧,父皇除了要接待各国来使,还得主持东傲国的风俗习惯。除夕是团年夜,大年初一得祭祖……”
“为什么是年后?”
“父皇听我说了你的几件事,更特别的是外婆下葬那天的事后,对你极是好奇,要我年后便带你进宫,多玩几天。他要亲自接待你。”
“为什么?”
“不过,我相信,有你后,一切会不一样了。”
随着龙世怀的形容,武念亭脑中便出现一副靖安帝孤独一人独守大殿,外带还吹着冷冷的北风的画面。她眼中不觉漫上浅湿,道:“皇帝伯伯真可怜。”
“父皇自从失去母后后,一直很孤独,少有人走进他的内心,他也极少和人交谈。除却军国大事外,他总是独处青龙殿中,也只有我,时不时的还可以逗得他开心一二。”
“哦?”
不想眼前这个小妮子居然也能够体会他父皇的良苦用心。思绪间,龙世怀轻轻的替武念亭将她不小心嚼到嘴中的头发拉了出来。道:“你和父皇肯定会很谈得来。”
“还有啊。这三道石门的事,就算那些人在外婆下葬之日惧于皇帝伯伯在场而不敢说,但以后呢?既然他们存了这个心思,总会寻着个日子说出来。时间一长,这事会如酒般越酿越发发酵得快。与其让酒发酵成一坛好酒以至人人喜欢,不如在它要发酵之时便断了它的路,让它成不了好酒,让它没人喜欢。皇帝伯伯定然也是想透了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才不到场……”
其实回宫和父皇一席长谈后,龙世怀也总算明白父皇为什么不去送葬的用意了。
吃得两边的腮都鼓了起来,武念亭的声音便有些含浑不清。但龙世怀还是听得懂的。大体上武念亭是说:“你看啊,如果皇帝伯伯那天在场的话,便是再借那说‘三道石门、墓葬、陵葬’之人十个胆,那人也不敢在皇帝伯伯在场的情形下说出那番话来,如果他敢在现场说,那便是和皇帝伯伯过不去。”
“哦?”
‘嘻嘻’一笑,武念亭道:“如果皇帝伯伯那天到场的话,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见武念亭这般喜欢他送来的蜜饯,而且还拆得焦急,龙世怀好笑的一边替她拆着包装将蜜饯一颗颗拿出来往她口中送,一边说道:“父皇欣慰的是武老爷子有这么聪慧的一个天赐的孙女,说武老爷子有福了。父皇遗憾的是那天他没到场,没有看到你说得一众人哑口无言的状况。”
一边迫不及待的拆着蜜饯的包装,武念亭一边疑惑的看着龙世怀,问:“欣慰?遗憾?”
想着母后活着的事事关重大,不能让眼前的小妮子知道。是以龙世怀道了声‘是啊,你的师傅最厉害’的话后,又道:“我呀,还将外婆下葬那日的事说予父皇听了,父皇又欣慰又遗憾。”
父皇的身体不至于被他糟蹋得彻底,说起来上官澜功不可没。但真正的救命良药却是母后的归来,自从发现了母后用他们二人的头发编制而成的同心结后,父皇如获至宝。每日高高兴兴的用餐吃药。身体能不好?
武念亭喜得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接着又道了声‘还是师傅最厉害。’
“嗯,好了,而且相当的有精神。”
知道龙世怀和武念亭肯定有许多话说,武必也不打扰他们二人,自是找着借口离开。武念亭急忙拉了龙世怀在软榻上坐下,她也窝在他怀中,道:“皇帝伯伯的病好了不?”
武念亭眼尖,一眼就认出这可是上好的蜜饯,产自南越国,东傲国中少有。她随着逍遥王爷在南越的时候吃过,但因逍遥王爷担心她的牙齿,给她吃得少之又少。是以她对这种蜜饯馋嘴得狠。如今眼见着龙世怀替她拿来这么多,料想是南越进献东傲皇室的。她兴奋的抓过,甜甜的道了声‘谢谢太子哥哥’。
急忙搀扶着武必老爷子令其不必跪拜,龙世怀又将手中的礼物送到武念亭手上,道:“给。”
“太子哥哥!”
“殿下。”
悄悄的走到凝神对望的祖孙身边,龙世怀低头,快速的在武念亭脸颊亲了一口,将武念亭吓了一跳,和武必老爷子同时惊讶回神。
龙世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祖孙乐的场景。来武府的时候他便叮嘱武府的下人不要声张,这也是龙世怀进来而武必、武念亭都没有发觉的原因。
每每这个时候,武府的下人就都轻手轻脚的来去干活,免得打扰这对爷孙的宁静。
武念亭呢,亦是看着她姥爷和蔼可亲的眼光,一眨也不眨。小手还不停的玩着武老爷子垂于胸前的花白头发。
这个小孙女果然是老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他武必也因有了这样一个聪慧至厮的孙女而觉得一辈子都没有白活。亲抚着孙女乌黑、柔软的头发,武必瞧着小孙女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时间喜爱得回不了神。
再仔细想了想,武念亭摇了摇头。
心中具是感动,武必再度亲吻着小孙女的额头,又道:“还有别的吗?”
‘嗯’了半晌,武念亭仰着脖子想了半天,最后说道:“天珠想要在我八岁的这一年里,姥爷越活越年青。”
瞧孙女可爱至厮,武必禁不住在孙女额头亲了一口,道:“说吧,八岁了,想要姥爷送我们天珠什么礼物?”
‘嘻嘻’一笑,武念停习惯性的捂着自己的小嘴。
喜滋滋的抱着小孙女坐在腿上,听着小孙女叽叽喳喳的安排,看着小孙女掰着小手指数着日子说着习俗,武必老爷子伸手刮了刮小孙女的鼻子,道:“还有正月初一,我们的天珠便满八岁了。”
“二十三,要打发灶神爷爷上天。二十四要打扫屋子。二十五要蒸团子。二十六要割点肉。二十七要擦锡器。二十八要沤邋遢。二十九要洗脚手。三十要贴门神和对联。”
由于今冬润了个十一月,当林老夫人的丧事完毕后,正逢小年,腊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