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华殿内,高挂的银灯通明如昼,壁角的鸾凤金翅如勾。
大殿的正中央,艳若桃李的越晴美人纹丝不动,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长跪不起。
我抬头望向最高位的夙恒,却见不远处的右司案大人缓身站起,目光冷冷地扫过跪在殿中央的越晴美人,最后颇具凉意地定在了傅及之原的领主身上。
领主大人和他的女儿越晴姑娘都已经在地上跪了小半会,大概是因为始终没等来君上的回音,二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右司案毫不在意他们苍白的脸色,肃然沉声道:“领主大人莫不是醉糊涂了,忘记了朝觐之宴向来不可进献美色的规矩。歌姬舞姬甄选自冥洲八荒,越晴姑娘为了在朝觐之宴上跳一曲凌波舞,想必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那位领主听了右司案的话后,弯身再次行了拜君大礼,整张脸低的看不见轮廓,恭敬又谦卑地答道:“君上明鉴,臣下此次献上的并非美色,而是一直视若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臣下有拳拳赤诚之心,小女越晴亦有丝丝入骨之念,小女越晴仰慕君上威名已久……”
领主的话尚未说完,一向面无表情的右司案大人,竟然将眉梢微挑了几分。
他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正对着夙恒行了一个跪礼,“朝觐之宴齐聚八荒十六洲的领主,三十六重天的诸位尊神,乃是冥界由来已久的盛宴,定下的规矩流传了不下百年。傅及之原的领主却明知故犯,目无尊卑,欲以美色惑君,妄以亲女攀附。按照冥界法典,理当削职重责。”
夙恒放下手中酒杯,意味深长看向那跪地的领主。
领主的面色倏尔变得煞白,他将刚刚抬起的头再次坑了下去,嗓音沉闷地叫了一声:“君上!”
他的声音渐低,额头直接贴上了地板,“臣下妄言,方才乃是醉糊涂了,臣下该当万死,该当万死。”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撩了衣袍,眼看着就要往柱子上撞过去。
雪令见状诧异不已,端过酒杯饮了一口,“这位领主的脸皮竟是这么薄,被说了几句就不想活了。”
在这位领主即将撞到柱子上的时候,宽厚的屏障将他整个人完全挡住,两个冥司使收了法杖,缓慢走下最高位的阶梯,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朝觐之宴上,承认自己喝高了的人,多半会被带到殿外吹冷风醒酒。
其中一位冥司使顺便带走了越晴。
苍华殿内,原本嘈杂纷闹的声音渐臻安静,拨弄箜篌弹奏祝宴之曲的乐师们也停了手,我一时口渴,端起酒壶往杯子里续了半盏,听到雪令“咝”地抽了口气。
“毛球……”他严肃地将我看着,伸手来夺我的杯子,恳切道:“你怎么又倒了半杯酒,你可知这酒乃是冥界有名的‘夕醉清露’,历经三十二道工序酿造一百余年,初饮时清醇甘冽,过不了多久就极为上头,所以又有一个别名叫“九步醉”……”
我一手托着下巴,侧过脸细细瞧他。
雪令的脸微红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一声,他挥袖揽过桌上所有的酒壶酒杯,缓了片刻,又摆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义正言辞道:“即便你这样看我,我也不会让你再喝。”
翡翠盘里装着几块藕米分莲花糕,拼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莲花形状,我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抬眸看向雪令,接话道:“我小的时候,见识过我爹给娘亲灌酒……”
莲花糕入口即化,齿颊留香,我细品了一会,又酝酿了一刻,才接着振振有词道:“我爹最心疼我娘了,如果知道娘亲会醉,我爹绝对不会让我娘亲喝酒。所以我们九尾狐一定是不会醉的,我的酒量也应该和我娘亲一样好。”
雪令似是被我说动了几分,眉头微蹙,迟疑着问道:“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豪情满怀地应和:“比我的九条尾巴还真。”
雪令似乎非常相信我的尾巴,他思忖了一小会,终于答应道:“那你也只能再喝半杯。”
越晴和她爹被双双带出去以后,殿内又回复了丝竹管弦笙歌曼舞,鸾凤齐鸣锵然不止,华绡帐幔临风飘浮。
我端着来之不易的半杯酒水,珍重地喝了很长时间,却渐渐感到有些头晕,连眼前歌姬舞姬的身影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虽然七荤八素晕的一塌糊涂,我却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是喝醉了。
想到爹和娘应该是不会喝醉酒的,我的心里升起一阵愧对祖上的羞愤之情,觉得自己给九尾狐一族抹了黑丢了脸。但是大部分人喝醉以后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我却与他们不一样,这样一想我又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赞叹一声。
雪令察觉了我的不对劲,拉开袖摆将一只手伸了过来,“你可还能看得清,我伸了几根手指头?”
我趴在桌子上定定瞧他的手指头,“一根,两根……三根,三根半……”数了半晌也数不出一个确切的结果,愤然道:“你的三根手指并在一起,也没有夙恒的那个东西粗。”
在这一瞬间,我依稀看见雪令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红,最后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低头沉沉叹了一声:“君上果然威武。”
我听到他这样夸奖君上,不由得跟着有些骄傲,“他不仅性格特别好,人也特别温柔……”
“毛球,你是不是喝醉了?”雪令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道:“我就不该相信你的尾巴……”
我的脑子现在晕的像一团浆糊,却机智地捕捉到了喝醉这两个字,应声附和道:“对,我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在晃……”
“我陪你去殿外吹风吧。”雪令提议道。
“不用你陪,我想自己去……”我扶着椅背站起来,立刻有引路的侍女走向我。
雪令伸手扶了我一把,温声同那侍女说道:“月令大人喝醉了,你送她回摘月楼。”
殿内煌煌,殿外茫茫。
夜风夹杂湿润的水汽,伴着溪水潺潺声拂面而来,引路侍女亦步亦趋地挨在我身侧,试图把我往正确的方向上引。
“大人……”她拽过我的衣袖,轻声软语道:“您应该走这条路……”
眼下四处无人,勾阑亭榭边雾气弥漫,晕开一片又一片的烟波水纹。
“你走吧……”我打了一个酒嗝,信誓旦旦道:“我可以自己绕回去……”我扶着假山的石壁,吐字不清地接了一句:“我想在这里吹风……”
那侍女静立了一会,十分敬业地答道:“那奴婢就站在这里陪着您吹风。”
又过了很久很久,远处似有礼炮燃放的轰然声响,我抬头看向夜色沉沉的天空,却见到五光十色的烟花此起彼伏地盛放,如波如澜,经久不息。
身旁的侍女微微欠身,“今晚的朝觐之宴已经结束了。”
阵阵酒劲狂猛上涌,我扶靠着假山有些想吐,眼前似有点点微光明明灭灭,在那些光点交替闪动之际,有人低低沉沉地问了一声:“喝了很多酒?”
我抬头望过去,看到的修长人影重重叠叠,不甚清晰。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紫衣墨发皆被夜风吹得浅浅飘荡,一双丹凤眼比方才的烟花还要漂亮,眸中倒映着漫空月辉星光。
那位引路侍女早已跪了下去,恍惚间我听见她轻声道:“参见君上。”
然后又道了一声:“奴婢告退。”
我仰起脸看着他,撒娇道:“我好渴……”
“冥殿炖了鸡汤。”他牵过我的手,俯身给了我一个吻,“我带挽挽回去喝汤。”
可以回去喝汤,我自然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几番头晕脑涨下来,我又恍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心生一股压不下去的闷气。
“为什么要回去喝……”我靠在夙恒怀里,伸手拽紧了他的衣领:“明明你身上就有……”
他搂在我腰间的手一顿,又将我抱得更紧,“挽挽……”
这样的举动看起来果真分外心虚,我愈加不满地贴在他身上,严肃地责备道:“不要小气,我只是想轻轻地舔两下,又不会把你的东西都吸光……”
他的手停在我挺翘的臀上,捏了一把又低声道:“狐狸精。”
我的手隔着他的衣服,摸过他硬实的腹肌,软声哀求:“你给我好不好……”
夙恒握着我的手,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屈膝直接跪在地上,伸手拽掉了他的裤子。
凉风袭人,亭晚静辉,我跪在夙恒面前,仰起脸目光灼灼地将他望着,伸出舌头舔了舔米分嫩的唇瓣,诚恳道:“挽挽只会轻轻地舔几下……”
他弯腰抬起我的下巴,凉悠悠的指尖抵着我的唇,眸色深的令人心惊,缓缓道:“若是我忍不住伤了你,明天嗓子疼起来,可别掉眼泪。”
我不明白他今日怎的如此放不开,印象中他从来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破罐破摔地威胁道:“你再不给我,我只好对你用强了……”
夜空苍茫的像是一幅舒展无穷的画卷,画纸的底色是晕染不开的浓黑,笔墨着重勾描明灿动人的皎月繁星,和淡到看不清边际的缥缈云影。
他的目光却比夜色还深重,嗓音又低又沉:“挽挽乖,我们回冥殿。”
厚密的云雾遮挡了眼前所见的一切,我再睁眼时,已经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夙恒紫衣拂地站在琉璃窗前,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晴好的日光照进来,清晰地勾勒出几近完美的身形。
我定定望了他一会,又坐在床上醒了半刻的神,卷着被子团成汤圆的形状,刚准备下床,脑中却轰地一下劈过数道惊雷。
“我、我昨天晚上……”
夙恒转身看了我一眼,静默无声地走了过来,两指勾起我的下巴,贴在我耳边哑声道:“可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
我心下一颤,扑进他怀里认错:“我以后再也不会喝那么多酒了……”
却不料他顿了半刻,低头亲了我的脸,“偶尔喝点也无妨。”接着道了一句:“朝觐之宴结束后,冥洲王城会罢朝一个月。”
“所以你最近都不用上朝了……”我默了一小会,浅声道:“死魂簿上又多了一个凡人的名字,我得去一趟人界……至少一个月见不到你,回来以后你又是那么忙……”
“我陪你去人界。”
我闻言怔然看着他,少顷终于反应过来,再次扑到他身上,雀跃道:“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