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在炉火上噗噗地滚着升起袅袅的烟气,罐子里透出丝丝的药香,静夫人进来,便觉得心神在这香气中宁静了许多,心里的压抑也有了稍许的缓解。
一般的小姐定然觉得药气很臭,断然是不肯在绣房里煎药的,这个莫言,果然大有意趣,不爱那些香气袭人的熏香,平日里多是清清爽爽的,今日倒是在屋里煎熬,满屋子的药香,有一种暖暖的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脚步轻盈嘴角含笑,丝毫没有了方才在院子门外忧心忡忡的样子,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若要保护自己,若要任何人都看不透自己,那做一个好的演员就变得至关重要,只是,这演员做久了,也是会迷失自己,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只见她走进来,笑着说:“听说今早你去找我了?我恰巧在前面料理家务呢,事完了才有人来回我,我一听了紧赶慢赶地往这边来,温儿买了什么样的点心,竟让你这样魂牵梦萦的,赶紧拿出来让我尝尝。”
莫言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将手边炕桌上的点心碟子推到静夫人面前:“昨儿就觉得嘴里淡得很,什么都不想吃,倒是很好这一口,早先我在外面住着的时候,你们王爷也时常带了来给我吃的,我本想跟你说一声,岂料你正忙着,就没跟你说,没料到你这鼻子竟这样灵,倒像是闻着这香味来的!”
说完也是抚掌笑了起来,静夫人何尝不知道她这是在打趣她鼻子和狗一样灵呢,倒也不生气,只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便径自吃了起来。
这糕点确实是永福楼的,静夫人吃过,所以知道,心中的担忧又减了一分。
莫言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这是今年新的六安茶。你尝尝可好,慢点吃,那儿还有呢,本想一会子差人送到你屋里的,你既然来了,顺道带些走吧。
静夫人看到温儿端上来一盒子还没打开的,的确是永福楼的包装,也就放了心,但愿是她多虑了。
一转头,她的那只平日里懒懒的只在屋里睡觉的大黑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在远处看着她呢。
只扫了一眼那只黑猫,没有多说什么,眉心几不可见的拧了拧。一瞬间便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淡一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闲聊了几句,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了。
静夫人一离开,莫言便再次拾起方才撂下的针线活重新做了起来。倒是一旁的温儿抚着胸口直呼吓死了,莫言浅浅笑着:“这就吓死了,往后你跟着熙祥,什么样的事情都会碰到,看你以后怎么办。”
略停了一停,歪着头又说:“不过这也是不要紧的。他自然是像护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般护着你,不让你受了半分惊吓的。”
一席话闹得温儿羞了个大红脸,转过脸去不理她。一闪身间却又伤感起来:“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莫言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穿过窗棂,外面的雪渐渐小了,心思却早已飘远。想起方才温儿带回来的消息,她本来以为送了消息去总得个三五天才能有回复。谁知那掌柜的见了那方帕子,认出温儿是那日跟着她去的丫鬟,将温儿带到厢房内,只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
他为了星夜偷袭敌军的粮仓,带了一小队人马悄悄前去,成功是成功了,敌人损失严重,但撤出时为了逃出敌军大部队的追击,他们误入密林深处,我军已经搜索了好几天,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
莫言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手中针线活上那繁复的图案,那是上次她为允之坐的衣裳,袖口或密或疏地绣上清翠的竹子,清新又不落俗套,可惜的是,还没绣完,他便已带兵奔赴前线,莫言敛神问“掌柜的怎么说?”
温儿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走了出去,伸头看看外面没人,将门轻轻掩上,悄声道:“掌柜的说了王爷和熙祥的近况,但安慰我们不要担心,还说玉箫公子已知道我们的处境,一有消息便会有他们安插在王府里的人来给咱们送消息,不用我再去了,以免引起怀疑。”
莫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但愿他没事,她心中想,若是在这衣裳还未做好之前他能回来,无论有多大的阻碍,她都会奋不顾身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向他诉说自己心中的思念。
另一边,静夫人回到房内,那大黑猫不知何时也已跟着进来,喵喵地叫着跳上静夫人的膝盖,用小小的脑袋拱着静夫人。
静夫人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浮起,楼里的人若不是有什么事,断然不会这样急急地往王府送消息。一边想着,指尖早已颤抖不已,好不容易从猫儿脖子上的铃铛里抽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字条,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打开。
那猫儿不耐烦了,长长地叫了一声便跳下她的膝盖,隐没在阴暗的角落里。静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张字条,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句话:“已寻获,瘴气入体,生死未卜”。
从小至大第一次这样的慌乱,连带着手边的茶杯和香炉都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瞬时间炸开,落了一地。
丫鬟们听到声响,急急地进来,却只看到一个面色苍白,捂住自己胸口呼吸艰难的主子,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但慌乱总是暂时的,就算是再慌乱,却还是有本能反应在。在丫鬟们冲进来的那一瞬间,静夫人已经将纸条紧紧捏在手中,叫丫鬟们什么都看不到。
紧紧握起拳头,尖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插入,嫩白的手心已有鲜艳的血液渗出却依旧不自知,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了深深印记却不敢有一丝哭声溢出。
就算再伤心,就算再彷徨。她还是没有忘记王爷临行前的嘱托,他低低地说:“过去,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存在是为了给她幸福,她,便是我的命。”
王爷还没有死。这倒是个好消息,或许,邸报再过几天便到了。到时候她还要怎么瞒着莫言?这样的女子,看似柔弱,内心却有着坚守,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王爷为她冲锋陷阵。值得王爷为她处心积虑,只为了将这大好河山握在手中,再双手捧到她面前,只为给她一生的幸福。
日子依旧平静,静夫人还是像往日一样掌管着家,实际上却早已忙得焦头烂额。一面是思静楼最近成了皇帝和丞相的眼中钉,一大群的死士躲在暗处,随时结果思静楼里人们的性命;一方面还要时刻注意莫言的举动。她现在最怕的,便是莫言知道了王爷受伤昏迷的消息。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收到消息的第四天,莫言已经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有人将有一张字条夹在了她的被褥里,温儿铺被子的时候发现了。
自从有了莫语下毒的事件。众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在莫言的饮食起居上却益发地用心了。她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温儿照看的,从不假手于他人。饶是这样,那人依旧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字条带进来,不得不说玉箫的人果然神通广大,也不得不再次怀疑玉箫的身份,但是此刻的她显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因为纸条上的消息已使她失了魂魄。
那是怎么样的痛苦啊,耳边似乎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一转身,却还是一室的冷清,无法想象他的手指渐渐冰冷,无法想象他的脸庞渐渐苍白,在她的心中,他永远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翩翩美男,永远笑容温暖,永远眉眼如星汉。
瘴气她是知道的,瘴气是夹杂各种植物或者动物尸体腐烂后散发的毒气。有的瘴气会产生异香,也有些瘴气闻起来腥臭无比。而且瘴气也并不是说全都是什么动物或者植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毒气,也有可能是毒蛇等毒物的痰涎、矢粪在低洼地带积聚产生的毒气,甚至于有的瘴气还不是什么简单的毒气,而是无色无味无形无体的东西,让人根本无法察觉。
是怎么样激烈的战况,他才会带着人冲进那神山密林里。
瘴气并不会直接要了人的命,而是呼吸久了,那瘴气渗入了人的五脏六腑,当发现时早已无能为力。她无法想象,在他的身体失去知觉,但思想依旧清明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他是否感受到痛苦,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砰”地一声静夫人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接着便是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和衣裙摩擦沙沙的声音,静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幼的遭遇已让她练就了一份从容淡定,她早已披衣坐起,静静地等待着来人。
只见莫言阴着一张脸进来,走到她床边,低头看她:“我要去救他,马上!”
静夫人有一瞬间的愣怔,等反应过来,发现莫言已转身要离开,她顾不上穿鞋,一跃而起拉住莫言,向已经惊呆在一旁的丫鬟婆子们使了个眼色,所有的丫鬟婆子们便鱼贯而出。
待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静夫人才拉她坐下:“小姐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说什么呢!”
莫言望向她,眼中有泪光闪闪,却被她用力压了回去,只余下满脸的坚毅:“你不必再瞒我,我已知道了,瘴气不是一般的病,弄不好时会要人命的,我得去看他,必须马上去,晚一天他便会危险一分。”
静夫人有些吃惊,不知道她整日里在家里看书写字或做些针线活,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却还是说:“皇帝早已派太医前往了,你不必太过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