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京城秋意就愈发明显,一路上看到天地间广袤而丰盈,宁静又悠远,农人们在田地间焚烧野草与杂物,有人说那是“焚秋”,带着浓浓的芳草气息,那烟袅袅绕绕慢慢升入天际,有多少纷飞的思绪随着那烟一起飞扬……
自从玉箫离开后,莫言便与车夫独自上路,没有片刻的停留也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知道,玉箫说熙祥在,他是不会说谎,拿她的安全开玩笑的,此刻的她肯定十分安全,可以毫无担忧的放心上。
熙祥已是失手过一次,已是后悔不已,日日活在自责中,这次断断不会再让自己失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护她周全,她自然知道这是允之的苦心,一是熙祥必定会努力护着她,也是消除熙祥内心自责的最好方法。
你的用意固然是好的,但你可知道,你这样的努力只会让我更难过,却只能狠心将你推得更远。
你愈是好,便愈是有资格担起我妹妹丈夫、孩子父亲的责任,我便愈是放心。
一路上风餐露宿饥食渴饮,虽然十分奔波劳累,她却从未吭过一声,只是不断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莫言从来不曾向四周多望一眼,熙祥既然有意隐藏身形,必定有他的道理,她一行此去,是为了救妹妹,其他的事情,她不想理。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偶尔感觉到些微的动静,或是黑夜里屋顶刻意被压低的打斗声,或是路上那些大批试图靠近她却又忽然被处理掉的身影,她知道,玉箫的紧张和熙祥的到来不无道理——麻烦再一次找上了她。
这一日,因着错过了宿头,都快入夜了他们还在荒野中疾驰,车夫没有了往日轻松,一脸紧张的拼命驱赶着已疲惫不堪的马儿快速前进。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于是,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荡;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倒压在村庄上,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但不久,又被月亮烛成银灰色了。
突然,一群黑衣人出现在路中央拦住了她的去路,马车一震,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老长的嘶鸣。
莫言正在车子闭目养神,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防备,头重重地磕了板壁上,疼得她泪花子在眼眶中直打转,刚伸手想揉一揉,却听到帘子外的车夫一声闷哼,接着便是一声重重的倒地声。
她心里一惊,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下意识地就伸手要掀开帘子查看。不料刚打开了一条缝的帘子被人重重拉下,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娘,外面危险,你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这里自然有我们料理。”
这声音,又是叫她“姑娘”的,除了熙祥还会有谁?
熙祥一直在暗处保护着她,却从未现身,今夜却忽然出现,说明情况十分严峻,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虽然知道熙祥看不到,莫言还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回车里。
她听见打斗的声音几乎就在熙祥与她说完话的一瞬间响起,有呐喊声,有刀剑的声音,有人受伤痛苦的呻吟,有人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充斥着她的耳膜···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精致的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手绢,等待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接着马车便毫无预兆地向前行驶起来。
她稳了稳心神,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心神,开口道:“熙祥”。
坐在车夫原来坐的位置上,赶着车的人答应到:“姑娘,是我,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你休息一下吧。”
莫言的手伸向帘子,却又犹豫了一下,赶路这些日子,那老实憨厚的车夫总是十分照顾她,现在,那个位置上坐的却是别人,这意味着什么她十分清楚,只是不敢掀开帘子看一眼这血腥的事实。
她的手定在空中,指尖在秋日的夜晚透出莹白的光芒,却因着方才的紧张用力抓着手帕而愈发地白得毫无血色。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却十分明白刚才是一场怎么样惨烈的打斗,必定有人受伤,必定有人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姑娘,你休息一下吧,今晚路上不安宁,咱们就不打尖住店了,连夜赶车进京吧,等进了城就安全了,我来赶车,你尽管放心吧。”
熙祥一路策马,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和一路的灰尘。
莫言听出了熙祥语气中的隐忍,心中更是一沉,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她熟悉这个将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的男子,知道他此时的情况必定十分不好,否则一点轻伤是不会让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眉头皱哪怕一下的。
她猛地上前掀开帘子,拉住熙祥的手,熙祥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将马勒停。
马车一停,周围一直环绕着的马蹄声也应声而停,那些一直策马将马车护在中间的人也是面面相觑。
虽然是在旷野中,秋夜的空气十分清新,莫言还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抓住熙祥的手,强行停住马车,开口解除了他的疑惑:“那些人刚刚走,想必不会那么快追上来的,咱们不必着急赶路,让我先替受伤的人治疗之后再走。”
熙祥没有料到她会有此打算,他们此刻身处危险之中,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他们能否完成楼主交给的任务,也关系着她的安危。
“恐怕不行,我们必须加紧赶路,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悄悄的行动,好像并不想伤到你,谁知越接近京城他们就越急躁,现在想要明目张胆地将你掳走,你现在处境十分危险,必须尽快进京,至于我们,真的不要紧。”
但是眼睛对上莫言那张小脸,看到她大大的眼睛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却透着十足的倔强,他知道,他没有说不的空间,否则她什么都做得出来,经过了那么多伤痛,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安排的娇娇小姐了。
咬咬牙不去想自家王爷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表情,他一声令下,便有人将马车和马停在一边,另一部分人则快速地在河边的草地上笼起一堆篝火。
篝火温暖,在这个四下无人的荒野中照亮了心空,也照亮了人们的心。
思静楼的人都是些生世悲惨的,允之收留他们,找人教他们武功,等都他们可以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便会考核,愿意离开或者不合格者将会离开,剩下的人,则会在日复一日的血腥中变得愈发冷血,脸上也总是鲜少有表情,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们放在心上。
而今夜,这个连晚饭都来不及吃的女子,不顾自己的危险,就着篝火的光,仔细地为他们包扎身上的伤,在触及他们身上那些沟壑纵横的伤疤时,指尖还会颤抖,却努力地不表现出来,只是埋头紧紧地抿着双唇,倔强地为他们仔细治疗。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低头做自己的事情,或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只有篝火燃烧发出哔啵之上,和着些微的风声,偶尔有一两声马儿响鼻的声音传来。
她的秀发因为忙乱而有些许的散乱,她的小脸上有污垢,她的手上和衣服上沾满鲜血,眼前的这个瘦小而惊人美丽的女子不只是他们前几日保护的那个穿着粗布麻衣却架子十足,冷冰冰的娇俏小姐,身上却闪耀着柔和温暖的光芒。
忙了大半夜,终于为所有的伤者包扎完毕,莫言早已累得双手都抬不起来,有人递过一块烤热了的饼,她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却才吃了一口便昏睡了过去。
熙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马车,慢慢地平稳地赶着马车朝京城方向行进。
一路上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了疲惫不堪的她,虽然受了伤,虽然连夜赶路,思静楼这些平日里杀人不眨眼,视人生命如草芥的高手们脸上常年崩着的表情开始皲裂,双眼熠熠生辉,在星空下闪耀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