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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冶子骑马回范府后,收拾好行李,向自己家行去,他已三年多没回家了,他敲开了大门,灵儿开了,抬头一看,问道:“你找谁?”
“我欧冶子啊,灵儿,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哎呀,姨夫,你怎么这么黑这么瘦了?我都不敢认了,快请快请。”灵儿见欧冶子满脸胡须,又黑又瘦又憔悴,觉得不可思议。
欧冶子把马上的行李取下,灵儿赶紧接过行李,边走边问:“姨夫,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唉,别提了,我都死去活来好几回了,现在我一身伤痕累累,心力交瘁,只剩下一口气了。”
“姨夫不是为大王铸剑吗?怎么会弄成这样子?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下,没一点精神,以前姨夫是多么精壮啊,简直像一头牛。”说话间,灵儿和欧冶子来到了卧室,灵儿放下行李之后,要把旧的草席和被子换掉。
“不要换了,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欧冶子有气无力地说。
灵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欧冶子神情恍惚说错了:“姨夫,你说什么呢?难道你不等夫人回家吗?”
“夫人永远也回不来了……”欧冶子鼻子一酸,情不自禁流出两行清泪。
“夫人怎么了?”灵儿一愣。
欧冶子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似乎不堪提起。
“姨夫,夫人到底怎么了?”灵儿急了,紧紧抓着欧冶子的手使劲摇晃,欧冶子拭去眼角的泪水,深深叹一口气说:“夫人被伍子婿逼死了……”
“啊!怎么会这样?阿姨不是被莫邪姐姐请到姑苏游玩吗?”
“那是伍子婿给莫邪设下的陷阱,你莫邪姐姐悔恨无比,跳进冶炼炉自焚了……”欧冶子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阿姨……姐姐……你们命真苦啊……”灵儿放声痛哭着。
悲伤的情绪像空气占据所有空间,化不开、赶不走,灵儿蹲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感觉天都塌下来了,非常无助。
朱俊对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从来没重言重语说过她,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个陶器摔破了,那是朱俊娘家的陪嫁,虽然不十分贵重,但价值不菲,她以为免不了要受朱俊责骂,但朱俊没有骂她,脸色也十分平静,安慰她说东西打了没关系,人不要受伤就行了。
这种事即使发生在自己家里,也难免被父母亲责骂,而朱俊反过来安慰她,所以,她把朱俊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如今母亲永远离开她了,她是多么伤心啊!
欧冶子把灵儿从地上扶起,为她拭去泪水,安慰她:“人死不能复活,也许她们命该如此,灵儿不要伤心,只要你常常想她们,她们就活在你心里,永远不会离开,姨夫也这样安慰自己,所以,姨夫挺过来了,我想我们活得好,才是她们最愿意看到的,不要哭了,好吗?”
灵儿点点头,她明白姨夫比她更痛苦,否则他不会那么虚弱,那么萎靡,如果她一直悲伤,岂不更加重姨夫的痛苦吗?对,不能这样,姨夫又要走了,应该好好伺候他,让他开开心心地走。
“姨夫,你要去哪里呀?”
“不能告诉你,这是国家秘密,也是对你好。我走之后,这房子送给你,你把你爹妈接来住,毕竟比你家的茅屋强多了,还有东郊的十亩田也一并赠送给你,我等一会儿立个字据给你。”
“姨夫,你不能把房子赠送给我,你赠送给干将姐夫吧……或者,你以后还会想回家住……”
欧冶子又痛心地摇摇头说:“干将为吴王夫差铸出干将莫邪双剑后,夫差怕干将为他人铸出更好的剑,把干将给杀掉了……”
“啊——夫差怎么那么残暴?”灵儿浑身一震。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残暴的大王能打天下吗?这是人的本性,也是生存规律,没办法,我们平民百姓只能任其利用与宰割。”欧冶子黯然道。
第二天,欧冶子吃过早饭,把马从院子里牵出来,准备上路,灵儿送欧冶子走了一程又一程,灵儿聪明伶俐,一再嘱咐欧冶子要照顾好自己,会稽的家永远是他的,随时欢迎他回家。
说着说着,他们来到了西山桥,欧冶子远远看见桥头有两个人骑在马上,似乎在等什么人,等走近看时,原来是范蠡和李远,欧冶子知道他俩是来送别的,心里一阵感动,泪水模糊了双眼。
欧冶子叫灵儿回家,他的朋友来送行了,灵儿只好和欧冶子道别,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欧冶子,她知道从此别后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了。
欧冶子走前去,拱手作揖:“多谢两位将军,我一介草民,怎敢劳动两位将军大驾?”
“欧冶师傅,你我共事三年,情同手足生死之交,客套话就不必说,我听上将军说你要走了,没来送你一程,实在过意不去啊。”李远笑着说。
“我们到前面的酒楼一叙吧,算是为欧冶师傅饯行。”范蠡指着桥头边的西山酒肆说。
“上将军不必客气,我伤口刚刚愈合,不宜饮酒,上将军的深情厚谊在下心领便是。”
“嗨,不喝酒就喝茶吧,走,今天一定为欧冶师傅饯行,否则我都说不服自己。”范蠡说。
欧冶子自知盛情难却,范蠡日理万机,前来为他送行,这份友情弥足珍贵。欧冶子随着两位将军向西山酒肆走去,老板是一个女的,虽然此时才上午九点多,不是吃饭的时候,但她见三位器宇轩昂气质不凡,不是一般人物,开了一个雅间给他们。
各自落座之后,范蠡叫老板娘上菜上酒,此时厨师还没到,老板娘亲自下厨炒菜,一会儿工夫,酒菜都上来了,范蠡把三个酒觞倒满,不容欧冶子推辞,举杯对着欧冶子说:“来,我敬欧冶师傅一杯,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写出《冶炼术》和《铸剑诀》。”
“谢谢上将军。”欧冶子端起酒觞把酒干了,面对醇酒和朋友的深情厚谊,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已忘记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来,我也敬欧冶师傅一杯。”李远举觞。
“好,今天豁出去了……”欧冶子把一觞酒喝光了。
“今天一是为欧冶师傅送行,二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欧冶师傅……”范蠡故意停了一下。
“上将军,别卖关子了,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在西施的斡旋下,伍子婿被夫差赐死了,不仅为越国除去了心腹大患,还为你夫人和女儿报了大仇,她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好,太好了!这老狐狸早就应该死了。”欧冶子胸中的块垒一下被化开了,“来,喝酒,为早日灭亡吴国干杯!”欧冶子一扫连日来的萎顿,爽朗的豪气又回到他身上。
三个人的酒觞碰在一起,各自干了。
“李将军,我有一事对不起你。”欧冶子说。
“欧冶师傅怎么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有啊,其实罗依然就是伍子婿派来的细作,但我没对李将军说出实情,还竭力庇护她。”
“你不是说细作是陈利吗?”
“开始是罗依然,但她被我感化了,成为了我们的人,伍子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仇敬山收买了陈利,罗依然曾猜测陈利是新内奸,但苦于没有证据。走到陈利要杀我夺剑,才原形毕露,幸好罗依然为我挡住了陈利的剑,罗依然被剌中了,她是为我而死的,否则,我早已不在人世,宝剑也被陈利夺走了。李将军,真的对不起,我其实也很自私,毕竟罗依然是我招来的,我怕被你追究责任。”欧冶子真诚地望着李远。
“其实我也怀疑罗依然,但是欧冶师傅竭力保她,我相信你有能力掌控她,所以,我才没有深究。反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罗依然也死了,不必再提它了,来,喝酒,也许以后没机会和欧冶师傅喝酒了。”李远深知作为一个将军,生命早已交给了国家,生死完全由不得他自己。
“等到越国灭亡吴国那天,我会再回来和两位将军喝酒,一定会有机会的。来,干完这杯酒,我应该上路了。”
三个酒觞又“当”地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