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十 四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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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回到会稽后,把欧冶子安排在他府上暂住,因为欧冶子受了轻伤,范蠡叫来郎中为他疗伤,派一个婢女专门伺候他,欧冶子在范府住了五天后,坐不住了,想回家看看,范蠡叫他不要急,等他伤好了,他带欧冶子去见大王,顺便让他把五把宝剑亲手交给大王。
欧冶子最担心的是夫人朱俊,他几次问范蠡朱俊的情况,范蠡都说文种大夫正在吴国斡旋,不久应该会有消息。
这天傍晚,范蠡和欧冶子俩人同桌吃饭,范蠡特意吩咐厨师给他俩加菜,范蠡拿出二十年陈酿女儿红,请欧冶子喝,欧冶子好久没喝酒了,嗅着醇香扑鼻的好酒,不禁怦然心动,欧冶子没有其它不良嗜好,唯一好喝点小酒,范蠡也好酒,他们呷着酒杯,慢慢喝慢慢聊着。
“欧冶师傅,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除了铸剑,我别的都不会做,我想铸更多更好的剑。”欧冶子真诚吐露心迹,他把范蠡当作了好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
“嗯,想法是不错,人生应该在自己的专业上精益求精,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不过,你有没想过:你夫人是因你为大王铸剑而身陷囹圄?”范蠡坐在欧冶子的对面,真诚地看着他,范蠡看到欧冶子袖子粘着一小块菜叶,伸手把菜叶弹掉了。
欧冶子从没想过这问题,他不知范蠡想要说什么,欧冶子说:“上将军,你就直说吧,难道我以后不应该铸剑吗?”
“人怕出名猪怕壮,如果你继续铸剑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你夫人被囚就是个很好的证明……来,喝酒!”
“那我应该干什么?我还年轻,总不能闲一辈子吧?”
“你找个地方隐居,你已功成名就,大王应该会赏赐给你不少金银,你又不喜欢奢侈,肯定够你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这是上将军的意思,还是大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我想大王的意思也不会与我相差太远,我伺候大王这么多年,大王是什么样的人,我十分清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几乎是历史规律,假如有打败夫差的那一天,我会选择隐居江湖,我作为臣子,本不应该说这种话,但我对欧冶师傅太敬佩了,所以冒死与你交心,此话千万不可外传。”
欧冶子黯然神伤,要叫一个铸剑大师放弃铸剑,等于让鱼离开了水,几乎不可能活下去,何况欧冶子是个事业狂。
范蠡知道欧冶子内心的痛苦,他安慰道:“欧冶师傅,我非常敬佩你的敬业精神和人格魅力,才冒着妄猜圣意的罪名来劝告你,你不铸剑可以做比铸剑更有意义的事,比如把你的铸剑技术写成一本书,这不仅让越国百姓受益,而且让千秋万代的子民受益。”
欧冶子略有所思:“上将军说的没错,我不想再跋山涉水漂来泊去了,我应该静下来,把我的铸剑技术写下来,以造福子孙万代……这本书就叫《冶炼术》或者《铸剑诀》,上将军你看可好?”
“好名字,很好!很好!欧冶师傅真是个灵通的大师,凡事一点就明,难怪只有你才会成为一代大师……来,我敬欧冶师傅一杯!感谢你为越国立下汗马功劳。”范蠡双手把觞举得高高。
欧冶子开心地接受了范蠡的敬酒,他佩服范蠡这样聪明绝顶的栋梁之材,认识他真是三生有幸,欧冶子深知范蠡的建议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于功成名就时激流勇退是最智慧的选择,欧冶子说:“谢谢上将军给我指点迷津,欧冶子一辈子感念于心……”说罢,站起来向范蠡深深鞠躬。
“欧冶师傅,不必如此,说来我范某愧对欧冶师傅,到现在还没把你夫人救出来。”
“这是什么话?上将军已竭尽全力了,何愧之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能怪我夫人命中有此一劫……”欧冶子一说到朱俊,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范蠡不停地安慰他,慢慢地,欧冶子的情绪平复了。
他俩推心置腹地交谈到深夜,那种感觉真好,就像在寒冷的冬天突然春暖花开……欧冶子喝醉眼蒙胧,范蠡不胜酒力了,俩人相互道别,回卧室睡觉。
文种从吴国回来,直接到范府找范蠡,范蠡见文种行色匆匆,脸带戚色,何事让沉稳文种如此愁眉不展呢?
范蠡招待文种落座,上了茶水之后,范蠡问:“文大夫,有急事吗?”
“唉,我受你之托去吴国想办法救朱俊,去的时候见过西施一面,把情况说明了,西施叫我在宾舍里等她消息,半个月后西施告诉我说伍子婿不承认朱俊被他幽禁了。吴王不想为一个妇人到相国府上搜,过了几天,西施经伯嚭传消息给我,说朱俊自杀了。”
“怎么一回事?”范蠡一凛。
“朱俊知道自己被诱骗到吴国当人质,目的是要挟欧冶子交出宝剑,为了不拖累欧冶子,朱俊跳进相府上池塘里淹死了。”
“怎么会这样?消息确切吗?”
“确切,是西施派宫女去伍子婿府上卧底探明的。”
“朱俊的尸体呢?”范蠡心一沉,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太对不起欧冶子了。
“说是被伍子婿烧成灰了。”
“伍子婿为什么要烧她的尸体?”
“他怕吴王追究责任。”
“好一个刚烈的妇人!她是为越国而死,越国应该厚葬她,给越国百姓作榜样。”
“尸体都烧成灰了,拿什么厚葬啊?”文种觉得范蠡可笑。
“衣冠冢呀……出了这种悲惨的事,我真不知如何跟欧冶师傅说。”范蠡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眼里一片空蒙蒙的雾水。
“还有更惨的事在后头呢。”
“什么事?”
“莫邪觉得是她害死了母亲,在极度悲伤之下,跳进冶炼炉里烧死了。”
“啊?!”范蠡头都大了,真是祸不单行,欧冶子的女儿和夫人都死了,这将会给欧冶子带来致命打击,怎么跟欧冶子说呢?瞒是肯定瞒不住,迟早都要面对的,也不必瞒,那样只会加深欧冶子对他的怨恨。
文种见范蠡深入沉思,向范蠡告辞了,范蠡呆在原地没送文种,这是唯一一次失礼,以前他都要送文种到门口才回来,文种知道范蠡愁肠百结,没心思送客,也不在意,上了马车后,快马赶回自己的府上。
范蠡思量一会儿之后,决定把朱俊和莫邪的死讯告诉欧冶子,他相信欧冶子能顶得。
范蠡走进欧冶子的卧室,欧冶子不在,他知道欧冶子不喜欢出去逛街,肯定在他的府上。
范蠡来到后院,见欧冶子正在抬头看着一棵硕果累累的梨树,看得很专注,范蠡悄悄走上去观察,原来欧冶子不是看梨子,在看两只蝉交X,一只螳螂静静伏在蝉的后面,几只麻雀又站在蝉与螳螂的头上,欧冶子觉得非常有趣,他想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结果。
范蠡轻轻拍一下欧冶子的肩膀,欧冶子回头看是范蠡,他无心再看下去了,他见范蠡神色忧郁,可能有不好的消息和他说,便问:“上将军,你好象有心事?”
“是啊……”范蠡欲言又止。
“能说来听听吗?”
“就是要说给你听的……”范蠡欲言又止,他真的不知怎么开口。
“说嘛,什么事?我顶得住!”欧冶子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催促着。
“你夫人朱俊……她,她跳池塘自杀了……”
“啊——”欧冶子从胸中爆发出一个啊字,就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女儿莫邪也跳进冶炼炉自焚了……”
欧冶子如五雷轰顶,浑身颤抖了一下,双手紧紧摁住胸口,好像胸口会裂开似的,他突然俯下身子,一阵咳嗽,从口中喷出一道鲜血,鲜血划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下,欧冶子随即瘫软在地上。范蠡赶紧把他拉住,大声叫唤着仆人,仆人纷纷跑来,范蠡叫仆人赶紧去传唤郎中,抢救欧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