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仍旧沉浸于数十年前的悼念伤怀时,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断了我。透过门缝依稀可见外面忽明忽暗的火光。
我瞬时警觉,飞速掩身在寝宫粗实的红柱之后。视线恰至窗外,只见一大群宫婢步履匆匆地从寝宫前走过,她们手持托盘,盘上珍馐美味,琼浆玉娘。
我探了探头,透过雕刻精致的木格窗,可见她们神色匆匆,一路向南。我心生好奇,朝南正中乃御泰殿,为王室最大宫室,常作皇家盛宴之地。我隐约听见徐徐歌舞之声从南传来,难道今夜扶风王室庆宴?暗叫不好,既是皇家之宴,想必派出更多守卫护宫,我能够逃出去的希望又小了一层。
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姜太后的未央宫,刚出未央宫门便遇见几个宫人朝我走来,我飞身闪入宫门旁茂密的绿丛,心惊肉跳,唯恐被发现。
“紫卉紫卉!你可看见二皇子身侧的白衣公子?真是容姿清贵,此生难忘……”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拉着身侧稍微年长的女子,满脸欢喜,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娇羞地微红。
“元霜你还是此生别想了,你可知此人不仅是古砜国尊贵的荣郡王,更是慕灵公主的心仪之人!”
只见那个叫元霜的女孩鼓鼓的可爱小脸顿时瘪下,满是委屈惆怅。
“诶……元霜……只怪我们生在贫家破户,所以莫惹皇族之事,便是我们的保身之道……”
“……”
只听声音已远,我才悄悄冒出绿丛。看来今夜扶风皇室果真晚宴招待贵客。望着南边前殿歌舞升平,满是嬉声笑语,我立马往北后殿的方向奔走,想必宫中侍卫多数被派遣至前殿,后殿方向相信更能利于我逃宫。
可谁知这一路迎面遇见一拨又一拨的宫婢,害的我一路躲躲藏藏,几次险些被人发现。
此时一大群人正向这走来,只见一群婢女最前,走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宫装,满脸阴柔的中年男子,面白唇红,下巴毫无一点胡渣,一看便是阉货。
“你们还不走快点!误了主子大事,还不一一剁了你们的小贱蹄子!”只见那老阉货翘兰花指尖,一脸奸猾,细声细气地指责着身后宫婢,而身后宫婢吓得立马埋头加快脚步。
此刻躲在假山石后的我,突然心生一计。正当他们从假山石前路过之时,我用神速猛地用手紧紧捂住一个走在最后的宫婢,那宫婢似是狠狠挣扎,想要出声求救。可是不一会儿,便整个人身软晕厥过去,被我悄声拖至假山石后。
诶,并不是姐姐要存心害你,只是姐姐现在自身也难保。刚才在手心用水化染点蒙汗药,不足伤她之命,估计一个时辰后自会清醒。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换衣逃命,只有假扮宫婢,才能浑水摸鱼地安全逃宫。
当从山石后转出时,一个身着水蓝色宫裙的女子,上身对襟宽袖,银色收腰完美勾勒出少女纤纤身形,眉目清气,深黑瞳孔闪着流光,眼神狡黠,仿若永远琢磨不透。
我怀中揣着老头儿给的人皮面具,在这关键时刻,已不能再用一张男人脸示人。我敛起内力,轻声飞步追向已走远的那拨人。一追上,我便埋头混在穿着相同的宫婢之中,毫无他人察觉。
穿过弯曲宫廊,左拐右拐,一路畅通,也无西殿守卫强行检查宫牌。我一路偷偷观察地理方位,心中盘算着最佳逃生途径。
我混在人群中悄悄用眼眸朝上张望,只见我们径直拐入一宫,殿门正方蓝底金字写着“灵萃宫”。
我心中一惊,难道是那位扶风盛传的刁蛮小公主的寝宫?
跟着宫婢秩序踏入殿内,眼角余光可见此宫雕梁画柱,琉璃瓦,玉石柱,锦幔曳曳。不愧是扶风帝最溺爱的小女儿,连个卧室装潢都如此高大上。
“你是要存心刺死本公主吗!”一声狠戾责骂从内室响起。
“……奴婢…奴婢不敢!”只见一个身着宫装女子突然跪下,肩膀吓得瑟瑟发抖。
周围一排宫婢更是心惊胆战,屏气凝神,无人敢去求情。
“戴个簪花都笨手笨脚,本公主要你何用,还不如把你乱棍打残随便配个阉人当对食!”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只见伏地宫婢带着哭腔,泪流满面地抱住公主的脚求情。
“给本公主滚开!弄脏了本公主的昂贵宫袍有你死的!”说着,一脚用力踢甩开宫婢紧扣的手。
殿内,满是紧张的呼吸声和恐惧的心跳声。突然,这位野蛮公主回头,瞥见外室的我们。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眉目秀气,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殷桃小嘴不点而赤。
我诧异,这不是我上次在怡红苑巧遇的那位威胁老鸨要拆掉大花楼的小哥儿么。虽然那日她女扮男装,但我断定此刻站在我面前凶狠训人的就是她,语气倒是依旧骄纵野蛮不饶人。 只是没想到她原来是扶风帝的娇贵幼女,那位名动都城,非古砜国荣郡王不嫁的慕灵公主。
从她刚才口中所说的泉舟哥哥想必就是万泉舟吧,其实我心中并不惊讶,那日西武校场当众听审,扶风二皇子对其更是彬彬有礼,身份更是不低。只是没想到万泉舟是古砜国的荣郡王。堂堂亲王身份,自然是扶风皇室座上客。
““……王喜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本公主的团锦钿花丝袍拿来!”刁蛮女一声大喝,吓得站在我们最前那个叫王喜的老阉货立马将装有丝袍的锦盒呈上。
刁蛮女在一群宫婢簇拥下转至屏风后,更衣。
当刁蛮女从屏后走出时,一身俏丽的亮粉凤尾裙,银色锻织掐花短袍,纤腰盈盈可握。密发漫腰,头顶发髻微斜,一抹玉制榴花瓣轻轻扣住,更显俏皮动人。额前发丝用檀玉发镂勾上,想是刚过及弃。
“公主真好看!”
“对呀对呀,想必等会荣郡王一见必定惊艳!”
“……哪止荣郡王惊艳,我们公主必定是艳压全场呢!”
刚才还胆小如鼠生怕被吃的模样,现在倒是一串串的谄媚阿谀。我不禁佩服她们的变脸之速。
“真的?泉舟哥哥真的会喜欢我?”刁蛮女激动得红霞铺面,一副小女儿羞涩模样。
殿中众人狂颠脑袋抱以附和。
“诶哟,我的小祖宗哟,皇宴快开了,现在可有打扮好?”突然,从殿门外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女子。
“嬷嬷,外面所有人都已就坐?”刁蛮女急切问道。
殿中人都心知这位刁蛮公主所问的,不过只有万泉舟一人罢了。
只见嬷嬷印满沟壑的脸上堆满笑意,说着便笑着拉住刁蛮女的手,“公主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刁蛮女顿时羞红小脸。
我站在最后,透过众人背影缝隙,双眼直勾勾盯住这位嬷嬷波涛汹涌的胸脯,心中大叹,这是要波撼岳阳楼的地步啊,想必此人是皇嗣的乳母吧,。我不禁自憾地往自己胸前瞅了瞅,比起他人的胸涌大江流,自己的确该开启星垂平野阔的节奏了
只见那乳母满脸堆笑地抖了抖胸,刁蛮女一想到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踏过红木门槛,向外奔去。
望着两人离去身影,殿中众人终于如释重负。
“元霜,元霜,你没事吧?”一个宫装女子轻蹲身子,担心地询问着伏身在地的女子。
“紫卉……”只见伏身女子带着哭腔,泪水盈盈。那个叫紫卉的女子无奈地轻抚着元霜依旧瑟瑟发抖的身子。
“没事了……”
原本集聚着的宫婢也各自散开,纷纷在管事公公的安排下前往御泰殿帮忙。
“喂!你,还愣在那干嘛,还不快点动手干活!”阴声细气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我脑袋左晃右晃。
“就是你!还杵在那!”
别的宫婢纷纷吓得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我无意瞥见站在我对面的元霜眨着刚才哭的像核桃的红眼,朝我挤眉弄眼,满脸焦急。
我心中觉得不对劲儿,便缓缓回过头。
原来是刚才领头的老阉货,上了年纪后的垂塌眼皮下,一双奸猾的狭长细眼,闪着怒气狠对着我。
“还不给杂家立刻滚去前殿帮忙!”只见那个叫王喜老阉货兰花指朝前殿一指。
为了不惹是生非,我尽力压制着心中怒火。正当我抬脚迈出准备前往御泰殿时,身后突然“啊!”的一声,伴随着点点水星迸溅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叫元霜的女子吃力地提着刚刚公主沐浴过,装有满满花瓣水的木桶,而老阉货的黑靴上溅了星星点点的水。想必是刚才老阉货一个回身不小心撞到恰巧从身侧走过的元霜。
此时,元霜顿时吓傻,眼神满是惊恐,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个巨大黑靴,猛地抬起一脚,狠力踢向元霜腹部。刹那间,元霜原本恐惧的双眼覆满痛苦,渐渐捂腹倒下。周围宫婢顿时吓得倒抽冷气,心想王公公的狠戾非常人能够料想。一边的紫卉也只能焦急无奈,无能为力。
“给你这贱蹄子一口饭吃,真当自己是身份尊贵的大千金么!砍了你的手看你以后还敢如何笨手笨脚!”只见王喜那老阉货一脚不解恨,竟然双脚猛力连踢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元霜,越发狠绝。
我气急,猛地从身侧案上抓了几颗蚕豆,以放暗器的猛速和力度直逼老阉货命根处。那蚕豆壳硬,力猛,狠如刀片。估计此刻他的裤下,连仅剩的小肉残根也难保了吧。果不其然,血立刻顺着老阉货的裆下大汩流下。
可怜的老阉货,原谅姐姐不小心用力过猛,虽然无缘帮你第一次割丸斩茎,那姐姐就用蚕豆给你第二次刷茬之痛,让你尝尝十倍的踢腹之痛。
只见此时那老阉货面部惨白,狭长双眼透着极度痛意,五官痛至扭曲,手捂流血下部渐渐跪地。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哪里的豆子,哪里的凶手。
一群宫婢也吓得花容失色,满眼惊恐地环视四周,却毫无下手者得踪影。当然,此时,我也佯装着掩面堵耳,尖叫连连,一副极度恐愕之态。深感自己绝对可以报考北影表演系了。
或许众人已经被这桩再阉血案钉住目光,于是我在众人毫无察觉下,小心扶起倒在一侧的元霜。还是豆蔻年华,却受着非人之虐,自己忍到头之际也不过是香消玉殒之时。
只见元霜稚嫩脸上依旧是惊恐神色,她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至如此。我细心地抚着她瘦弱的脊背,让她渐渐缓过神来。这里到底不宜久留,即使真凶不是元霜,也难免要受些皮肉之苦。
我扶着元霜走至未央宫外,今夜乃扶风皇室庆宴,想必到场不仅是外臣之使,也满是当朝贵人及其亲眷。想必主事之人定然不会将刚才再阉血案传至殿外众目睽睽中,必定尽力压制。
因此,我神情自若地拉着元霜到御泰殿内帮忙。
走前,我满心可惜地回头望了眼痛苦在地上挣扎的老阉货。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没有饶他一命的打算。
因为其中一颗豆子,已经被我故意加深一层猛力,直插脐至裆部。此处连及血管,神经丰富,敏感性强,而此豆早已刺过皮肉,穿入肠内,想必此时老阉货血压骤降,直至休克死亡。
对于此人,自有我杀的道理。
想必王喜腕上之毒,定是他人早已按下杀机。
恐怕,目标并非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