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日的思念中,全团最后剩下的一两百人踏上了北撤南京的道路,而在团里行进队列的后尾,宁虎带着仅存的几十个湘西汉子默默的跟着团里,一言不发。
队列里,蒋毅回过身去,想劝劝宁虎别再上战场了,找机会带着这些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几十个弟兄回湘西老家。这年头,有枪有人的想跑回老家还愁没路子?在这人世间活一个人不容易,留条命,好好活下去吧。
宁虎听了只是咧咧嘴,也不吭声,就是闷着头跟着团里走,几十条湘西汉子不管蒋毅怎么说都不离开。
在全团短暂停留原地休息的时候,蒋毅看见宁虎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一抔抔浑沉的泥土,哪怕被泥土里锋利的石块划得满手鲜血,他依然在一抔抔的捧着,直到立起一个泛红的土堆,方才停手。
路边,一丛闪着露水的矢车菊被轻轻摘下,一双粗糙的大手,细细擦掉枝叶上沾附的尘土,安放在这方小小的土堆上。一个汉子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土堆前,无言凝望。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的蒋毅讷讷的站在那,直到出发的号音响起,宁虎失落的站起身,冲蒋毅艰难的笑笑,跟着团里继续前进。
撤退的路上到处都是混乱,许多抛了锚的大车被拥挤无序的人流推进路沟,死人死马躺在弹坑旁散着刺鼻的恶臭。一路上无论是衣衫不整的军人还是背着行李拖家带口的难民,都是一脸麻木毫无生气,团里的弟兄也是士气低落,垂头丧气的往前挪着步子。
“弟兄们,记住你们高贵的身份,你们是国民革命军最勇敢的战士!弟兄们,抬起你们不屈的头颅!举起你们手中的武器!看着你们身旁的弟兄!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定然力战不休!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中华也不会灭亡!”
“弟兄们,有人说我们只会投降,有人说我们不敢上阵!有人说我们只会可耻的逃跑与卖国!”
“不!绝不!”
周围的兄弟停下脚步,在心里默默的呐喊着,我们要是投降,我们要是不敢打,那几十万死在淞沪的弟兄是怎么回事!?
“弟兄们,你们要不要战争,要不要杀死所有胆敢冒犯我们的敌人!”
“要!杀!杀!杀!”
大家伙握着拳头,低喊出声。
“弟兄们,正是因为有了你们,中华才不会亡!正是因为有了你们,中华决不亡!中华万岁!”
“中华万岁!万岁!”国军队伍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轰响,向着队伍中间一位骑着马的汉子举起了森林般的手臂。团里和几支路过的队伍也是在路边听得热血沸腾,蒋毅走过去拉起那支队伍里的一个弟兄问了起来。
“兄弟,你是哪部分的,刚才讲话的那个弟兄是谁啊。”
“报告长官,我们是六十一师一八一旅的部队,刚才是我们旅长杨文瑔杨长官在向弟兄们训话。”
蒋毅和团里的弟兄们一听是英雄部队的长官,都是在心里赞叹不已,这才是爷们啊。
在随后的行军里,团里的士气明显涨了起来,脚步也快了许多,团里差不多在掌灯时分赶到了南京城,归建三十六师。
当天晚上团里就接到了师部来电,命令全团负责防守幕府山阵地,不得有误。团里接到命令后马上集结起来开赴幕府山,临到江边,蒋毅对着一直从嘉善跟到南京的宁虎作了最后一次努力。
“宁大哥,带着你剩下的弟兄快走吧,这座孤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全南京现在只有36师手里有船,我等会儿就去向宋师长讨一条,到时候你们就用这船过河,等过了河就把船凿沉在对岸,留条活命,带着兄弟们回湘西老家。”
“走吧,宁大哥,走吧。”
“走,走······”,刹那间,宁虎愣在那不停地默念着走,走,看的蒋毅吓了一大跳,他这不会是得了什么魔怔吧。
“别管我!大哥快走!”
“姓宁的!老子腿断了,你他妈看不出来吗!难道你要让老子窝窝囊囊的去死吗?滚,快滚!”
“走哇!大哥!走哇!”
“大哥!走!走······
“灰狼”,宁虎悲茫的轻唤着早已死去的兄弟,铜铃般的大眼里,浸满了朱红的莹光。
“宁大哥,宁大哥?快走吧,这是死地,留不得人的,趁着现在鬼子还没跟上来,快带着那些兄弟坐船走吧,只是宁大哥一定要记得,过了江就把船就地凿沉,千万不要让奸细拿着这船来出入南京,打探军情。”
“蒋老弟,你呢?”宁虎举起袖子抹了抹眼,冲着关切的看着自己的蒋毅问道。
“我是国民革命军陆军上校,守土有责,自当奋战到底,死不旋踵!”
“哈哈,你老弟都不怕我还怕个什么,莫非蒋老弟以为我宁某贪生怕死不成,我宁虎,这次不走了!”
“老弟,你宁大哥我没啥能耐,以后就跟着你混碗饭吃了,老弟可千万别嫌弃。”
“别别,宁大哥别这么说,折煞小弟了。既然宁大哥下定决心不走,那小弟就和宁大哥并肩作战,守土报国。”
“哈哈,爽快,我宁虎这辈子认定你这个弟兄了,来,喝酒。”
宁虎从腰里抓出酒葫芦和蒋毅两人骑在马上痛饮起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幕府山。一到地,蒋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了,跳下马对着山坡破口大骂。
“参谋部的混蛋,我*你全家!修工事有他妈这样干的吗!”
全团的弟兄看着山坡也都是呆了眼,瞧瞧上头那些傻逼都干了些什么,大把大把的钱全他妈废了!没有纵深配备,没有侧射斜射交叉火网构筑,而且这帮孙子还把大部分工事都修到山顶或棱线那,根本就没注意隐蔽,这不是把弟兄们露在鬼子枪眼下往死里坑吗?!
全团二话不说扔下背包抓起铲子紧急加筑野战工事,原有不合理工事一律放弃,借助尚能在战斗中合理发挥的钢筋混凝土工事为支撑点重新构筑野战工事。弟兄们咒骂着参谋部的那群蠢猪挥着铁锹十字镐玩命的干活,要不是师部赶着紧拨下来两个连的部队和百十个收拢的壮丁充实团里,就这鸟阵地团里连第一波冲击都顶不下来。连着几天,全团上下气急败坏不停地土木作业,弟兄们都是精疲力竭,不过好歹是把新阵地给修了起来,不用守在那些活棺材里等着送命了。
等弟兄们干完手里的活计,蒋毅他们这些军官就利用这个时段好好让弟兄们休息休息,连着这么长时间的打熬任谁都吃不消,更何况那些团里百战余生的老兵们了。只是现在团里的弟兄都在私底下开玩笑,咱这德械师里威风凛凛的主力团现在缩水缩的就剩一个营多点了,咱们干脆也别叫德械团叫德械营算了,要不然你顶着个空名号吓唬谁呢。
弟兄们的笑话无疑也是南京城里大部分国军的伤疤,外头牛皮吹破大天,说什么南京守军十五万精锐,蒙他妈谁呢!真要有十五万精锐他日本人自己就先疯了,这怎么回事啊,你会奇门遁甲啊你,从哪变这么多人出来!
全南京实际上只有八万国军残部在防守,就这八万人当中还有三万是临时拉进来的壮丁,而几天前蒋毅他们得到确切消息,所有向南京进击的日军林林总总全部人头合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万颗,团里一听都是心急火燎的,这仗该怎么打?
就在团里到达幕府山半个多月后,日军向南京发起了进攻,飞机蔽日而过,火炮漫天轰鸣,国军前线阵地被笼在一片烟云中,哪怕都打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依然死战不退。在这惨烈的战斗中,国军一天就阵亡了两个将军,外围的七十四军一天就阵亡了三千多人,成批的敢死队整队整队的全没在战场上。国军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顶日军的钢铁森林,多处阵地上的国军部队全部阵亡,其悲壮程度无以复加!
团里不久后也遭到了日军空袭,几架日机嗡嗡的飞了过来,团里的弟兄都是架起机枪对空射击,不管打中打不中绝对不能让日机太嚣张了。
“拉尔登!(德语;装弹!)”幕府山炮台上,德意志帝国军官盯着观瞄镜对着旁边的炮组大声下令。炮手弟兄听见德国顾问下了装弹口令,抱起二三十斤的曳光榴弹塞进火炮,灵巧的自动装填设施轻灵的将炮弹送入炮膛,科通一声,炮弹被送入击发位,在黑洞洞的炮口里冷冷的指着天空。
“弗··叶··尔!(德语;开火!)”德国顾问在开火口令发出的瞬间,整个炮台一阵地动山摇的齐射,出类拔萃的帝国军械,八十八毫米防空炮咣咣的在天上炸出大团大团的黑雾。几架日机也来不及躲了,一头撞进了横飞的弹幕中,其中一个日军飞行员当场就被弹片击杀在驾驶舱里,座机就像一只被扭断了脖子的乌鸦,冒着烟栽了下去。其他几架带着伤的飞机见势不妙掉头就走,日军对幕府山守军原定的空袭计划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