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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曲散西洲

    “队长!队长!鬼子的飞机不对路!我们打不过噗···

    一袭云白色的光影骤然闪掠而过,而在他所过之处,一架被大口径航空重机枪枪弹打穿了机舱的黄莺,载着血溅舱壁的国军飞行员,在失控中旋转着落了下去。

    就在方才,一支国军战机机群得到大批日机来犯的消息后,全体升空前往拦截,直至在半路上的这片云层里,惨遭伏击。

    当云白色的流线倏忽冲出云层,背对太阳全速爬升到高空优势战位,随即大角度俯冲直飞而下时,落入下方的国军机群根本就来不及躲避,他们太快了,以至当场有几架国军战机连任何战术动作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在成片成片的弹幕中被击落。

    甫一交手,国军战机机群就惊异的发现,自己座下那些性能低劣的E—15,E—16,根本不是这些首次遇见的云白色战机的对手!

    老式双翼黄莺战机划着小半径急转,试图甩开这些尾巴,可没想到对手仅仅只是一个侧转,一扣射击钮,双翼战机就在弹幕中拖着浓烟,坠下天空。

    老式单翼燕子战机转着大半径旋绕,希望能以这种曾经屡试不爽的战术来寻得绕击日机的杀戮机会,可是这些白色死神,速度快到可怕!他们,只是用了相同的动作,以同样的方向,同样的大半径旋绕,眨眼间追上单翼战机,随后,一声爆响,单翼战机无可逆转的接受了自己终将到来的悲惨结局。

    还有国军战机在混战中对着太阳急速爬升,以期甩开盘旋身后的白色战机,可阵阵陌生的引擎鸣啸紧追不舍,仅仅是在下一秒,一串机枪重弹就从背后贯穿了整架战机机身,随即,中弹起火的国军战机陷入了剧烈翻转,摔向大地。

    一架暴怒的国军战机硬生生的直线前冲,扣着射击钮朝着面前的白色战机拼死开火,可面对面的那架云白色战机毫无畏惧的迎头冲上,在对冲向前时骤然甩出了一个侧滚扫射,当场就击碎了对向战机的敞开式机窗,而这架整个机舱都被打烂的国军战机,飘散着溅满鲜血残碎不堪的舱室玻璃,凄然落下天穹······

    1940年9月13日,重庆璧山空战,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残存的空军精锐在这最后一战里,全军尽落。

    最后的飞鹰,正是在这场空战里流尽了鲜血,一战下来,国军四个战斗机群34架战斗机全数伤毁,13架飞鹰被击落,11架飞鹰被重创而整机报废,仅剩的10架飞鹰却由于伤势过重,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升空作战。

    因此一战而大伤元气的中华空军,以至于在此次空战之后,能再次升空作战的战机仅剩个位数,而那些造成了国军空军极大死伤的日军云白色战机——噩梦零战,全队无伤!

    当空战爆发在璧山上空时,附近的老百姓早都准备好了手中的各式工具,等着空战结束后小发一笔洋财。这还不是因为在空战即将开始之际,所有战机都会甩掉碍事的副油箱,轻装厮杀,而这些落到地上被摔得变了形的合金油箱也确实挺值钱,捡到一个卖了之后,换个几斤猪肉,打上一壶浊酒,好好打打牙祭改善生活。就算手气不好,捡不到油箱,那还可以用铲子把油箱下面那块湿了的泥土剜入桶中,背回去将这些泥土倒进水里漂它的油,这可是净得跟水一样航空燃油,在晚上拿来点灯是又明亮又干净。

    结果一仗下去,仰望天空的老百姓原本一致认为应是战机众多的国军大胜,可看着青天白日徽一架接一架的落了下来,所有人全都楞愣的站在那,手中的桶铲落在地上而犹未自知,他们都知道,中华空军这次遭大难了。

    所有能回来的国军战机上无不是弹痕累累,当参战的飞行员看着自己的弟兄被击落在眼前时,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落下了灰暗的苍空。就在空战结束后,所有生还的飞行员都是对着自己弟兄长眠的南山空军坟大哭不止,跪在地上不住的痛喊:“飞机差别太大,根本没有机会还手!”

    璧山一战,中华空军气数尽失,彻底被零式战斗机打出天空,自此,中华的天空再无拦阻,日本战机尽可随心所欲,轰炸扫射。

    当日后美英空军初次遭遇零式战斗机时,也是遭到了一样的悲惨境遇,每在美国陆军航空队的战机机群起飞之后,地勤军官就把他们全部列为战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日军零式战斗机面前,他们将有去无回。

    趁着所有的国军军统监视哨一朝覆没,大批日军新锐战机从几个机场同时起飞汇合,36架陆攻机在30架战斗机的掩护下空袭重庆。但在那些隐秘的角落里,一哨未少的日军秘密侦查哨在侦知并传达了国军空军来袭的消息后,日军机群狡诈的分兵两路,部分机腹下加挂轻型炸弹的战斗机继续掩护那三十六架陆攻机前往轰炸重庆,而剩下整支装作返航的零战机群故意露出破绽,就是引着让你来打!结果国军空军上了套,最后能战的主力机群在此一役彻底覆没。

    而那些载满炸弹的陆攻机,犹入无人之境,全力加速冲向重庆,展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轰炸!

    这时的重庆城里,长孙家早在前段时间就全族返回到重庆居住,而在长孙家到达重庆不久后,蒋毅就接到命令,和军里一并同行的军官们参加军委会在陪都进行的将军特训。也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特训抽不出时间,所以蒋毅在心里盘算着再等个差不多把十天就能找到机会,去重庆城里见见长孙雪。而在今天和军里弟兄早早起来参与特训的蒋毅,此时正和兄弟部队一起参训的的军官集结在城外的远郊荒地,等待训练开始。

    当站在野地里的蒋毅看见一大群日军战机飞过头顶,附近所有拼死抵抗的防空炮位在护航战斗机的爆击扫射中全部被炸成一片火海后,蒋毅心里猛地一坠,发疯般的惨呼着往重庆城里跑。

    等蒋毅跑到城内时,重庆城早已是残垣满布了。

    火光冲天的城内,数不清的重型烧夷弹将一切变得漆黑焦灼,被炸断的电线摔下了仍在通电的电线杆,落在地面的金属残骸上,跳跃着向四周喷溅出金蓝色的火花。而那一柱柱被释放出钢铁牢笼的血色火焰,如同洪流般冲过街道,从这座残楼冲到另一座残楼,从这堵高墙跃到另一堵高墙,熊熊没涌,势不可挡。

    在这片燃烧的天火中,玻璃,金属,机械,全部融化成水,所有逃避不及的人,无分男女老幼,全部烧化成碳,而当有人踩在一处仍未燃尽的灰烬上,或许残烬里面就有一堆被烧成了焦炭的人体残骸。

    还有许多重型高爆弹,咆哮着雷鸣般的吼叫,从天而降。那些巨块的碎石和大段的断木在他们轰响的怒啸中有如暴风般横扫四周,所有的人体躯干在暴风中全部被粉碎成大大小小的肉块,在一股冲天的血雾中,伴着纷飞的弹片,沉沉落入了满地的沙石尘埃。

    两发重型高爆弹直直落入了长孙家的公馆,最先落下的那发炸在公馆左侧,落点周围的大树围墙犹如纸片般四散飘飞。而在随后一发的尾翼上,旋转着死亡螺旋的延时引信,当凌空砸穿了公馆的房顶后,直接引爆在落脚的公馆厅堂里,整座公馆在巨响中被瞬间炸平,须臾间,原本华丽高大的长孙公馆,仅剩下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碎瓦残砖。

    在这场灾难般的突袭中,绝大部分民众还没来得及躲避,载满炸弹的三十六架陆攻机就到了。

    如雨点般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炸弹,掀起一声声隆隆的巨响,而那飞溅的火焰混杂着横飞的泥土,挥舞着必杀的弹片,将许多人炸死在自己的家里。就在日军所有掷光了炸弹的陆攻机返航后,整个重庆城像是燃烧的地狱一样,火光未烬的废墟里到处都是尸体,当悲痛万分的蒋毅跑回城内,跑在满是废墟的街道时,许多时候都是踩着踩着脚下忽然一软,历经过无数次死亡的蒋毅知道,那下面就一定有一具被炸得残破不堪的尸体,血染残墟。

    在不顾一切的疯跑中,蒋毅终于跑到了长孙家的公馆,可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仍在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而在被整个炸塌的大门遗迹前,许多长孙家幸存的故友世交,全部跪在废墟上,痛哭失声。

    随后,蒋毅就从一位大哭的老者嘴里,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长孙家阖族罹难,全族上下无一生还。

    不知过了多久,即将虚脱的宁虎他们才竭力赶到了蒋毅身边,刚才自己的兄弟就像疯了一样飞跑,无论自己跑多快根本就追不上,可是现在的蒋毅就像得了魔怔一样,疯狂的徒手挖掘废墟,此刻在蒋毅的双手上,所有指甲已经全部消失,被泥灰厚厚覆满双手却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被吓住了的宁虎他们赶紧把蒋毅从废墟上拉开,可就在拉的时候,只听见蒋毅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吼,挣扎着跃上废墟,伸着双手试图继续挖走一块碎石。不过弟兄们也知道,现在的蒋毅已经陷入了疯痴状态,他感觉不到疼痛,而且也认不出别人,不过更令弟兄们心底发凉的是,蒋毅那手都露出指骨了还在废墟上挖!这要不是宁虎他们人多,恐怕真是连拉都没得拉。

    而在人群中的蒋毅,哪怕明知道长孙家已经全族尽没,但他还是想做着徒劳的努力,继续扒拉废墟,因为有一个声音在蒋毅心里长长的呐喊;快挖呀!蒋毅!挖呀!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找到活的啊······

    后来,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坡上,整整摆下了数十具棺木,正当逝者即将下葬的时候,几日里不吃不喝的蒋毅,被弟兄们搀着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片长孙家阖族长眠的地方。

    蒋毅颤颤巍巍的走到一排棺木前,突然在一具棺木旁猛进一步,摔倒在地,旁边的宁虎他们赶紧扶起蒋毅,弟兄们都知道,蒋毅摔倒的地方,正是那具令他魂牵梦萦的长孙雪,永世眠的地方。

    为了怕蒋毅伤心,弟兄们都是含着泪,在棺盖完全合上之前,扶着蒋毅看了最后一眼。而在棺木旁的蒋毅,颤抖着解开了手上的缠覆的绷带,用满是伤口皲裂的掌心,轻轻的拂过长孙雪苍白的面庞,拂过那任凭青丝掩过的双眸,就这样呆呆的看着,看着看着,蒋毅扑通一声对着棺木跪下了,双手死死的扣住棺木不放,无神的双眼直直的盯着棺内,一动不动。

    弟兄们看着蒋毅不哭不言的跪在棺木前都是暗暗的抹着眼泪,宁虎他们无声的走了过来,强压着哭泣,拉着蒋毅痛声喊道;

    “让嫂子安心上路吧,长官!”

    “弟媳啊,我这个当大哥的就盼着喝你俩的喜酒,可现在,兄弟啊,撒手吧,让我弟媳好好歇歇吧!”

    “大侄子,大侄子,让她静静的睡一觉吧,别打扰她了,她累了啊,大侄子!”

    悲痛万分的弟兄们硬是上来掰开了蒋毅钢钳般的大手,合上了棺盖。可蒋毅还是跪在那,呆呆的看着长孙雪的棺木被放入墓冢,看着顶上的弟兄挥着铲子,一铲一铲的往里面填着土,宁虎他们心里扭着,自己的兄弟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这次到底要伤了他有多深啊!

    跪在坟前的将军怎么也没能想到,一面之下,竟成永诀!当看着那静静沉睡的人儿,却不知她为何,不言不语。

    蒋毅手心里紧紧的攥着一张浸满血迹的薄纸,这是在长孙雪在辞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封小笺,只是那小笺上,鲜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变色;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每当回想起这方小笺上被血浸透的词句,心里就有如刀绞般痛苦,只是在这一刻,蒋毅仿佛看透了红尘一梦,穿过了千年风霜,看见长孙雪重回面前,冲自己轻笑低语;

    “告诉我,你要离去多久! ”

    只是在下一刻,就忆起了那一天,那夕阳染幽草,平明血满窗的悲剧,自己到死都忘不了,那天的烟火残垣。

    看着蒋毅跪在长孙雪墓前,对着墓碑轻语,周围人尽皆泣不成声。

    “不知道你要走多久,让我用一生来等候。”

    在这凄冷凝清的墓园里,冷月断桥,幻灭了一束束九彩的梦想,而那深邃的眼瞳里,仿佛带着三生的依恋,闪着点点迷离的泪光。

    在蒋毅最深处的梦里,永远藏着那一方容华尽散,繁花尽落的时光。

    只是在岁月落去的尘埃里,一缕早已远去的回忆,刻骨铭心,还有这瞳中的纷繁,满含着离别的思念,愁绪夜眠,而在流逝的光阴里,褪色的记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美丽的梦幻,只剩下一个心里满载着伤痛的人,在深深的孤独中,踽踽前行。

    直到晚幕夜垂,军里的弟兄仍旧远远的守在蒋毅身边,当蒋毅抬头望着那玉镜雨星,璀璨光河,好像在这片漫空弥散的光辉中,又看见了那双清澈的褐眸,而自己在那起伏的忆海里,依稀记得她笑的样子。

    远处的弟兄看到蒋毅咬开手指,在碑后不停的写着什么,直到蒋毅写下了最后一个字,如流的泪水,滑落脸庞,打湿了身下那方窄窄的土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