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好,她很可能被刚刚的话题影响,有所感触,所以一直沉默着往前走,也不顾得给我些教训了,终于,我们顺利地来到了桥的这头,面前雾气渐渐地散了,她拿出了火折子,又在山岩处摸了摸,摸出个气死风灯来点上,我这才看清我们身处何处,以及脚底下那深不见底,嶙峋狰狞的陡峭山壁,不由在心底叫了一声妈啊,这一跌下去,可是会跌成比肉饼更离谱的肉浆。
我更向她贴近了两步,贴近之后,又感觉太贴近了,于是移开两步,她觉察到了,在前边哼了两声,我马上后退两步,一歪脚,踩到了一块松了的石头,就听到那石头撞在石壁上,哗拉拉直往下落,带起好大一片石头往下落,滚了好久都没听见到底,我老实了,跟着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终于,转过一道山崖,我看到了那座背山面水的青石瓦房子,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全都由石头砌成,房子前还有一外花园,可在这样应该鲜花盛开的季节,却只有两三朵不知名的小花垂头丧气地开着,走得近些,更看清石头墙壁上长满了青苔,这座院子,荒弃已久,里边肯定缺衣少粮的。
青瑰到了这里,脸上带了丝笑容,先走到屋前,提起把铜制的水壶,给那三两株不知名的小花草浇水,眼底的冰冷也柔和了许多,我心道半夜里提着灯笼浇花,你也不嫌惊悚……我感觉她这时应该好说话一些,于是,偷偷地往屋子里看去,却只见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推了推门,门从里边反锁了。
而且从门缝里传来阵阵腐乱味道,看起来不象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别推了,里面没人。”我回过头,她放下了手里的铜水壶,缓缓地道。
“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想起一路上对她小心翼翼,气极。
“我说的话,你不是从来都不相信吗?”她道。
她向我走来,我打又打不过她,跑估计也没有她快,加上这地方处处悬崖峭壁,以及刚刚从峭壁上滚下去也听不到落地声的石块,我完全放弃了逃的念头。
我木着脸,“你带我来这儿,不会也是为了让我想起什么来吧?”
“你猜得挺准,这个地方,你也不记得了?她笑了笑,“没人带你来过这里?”
“不记得,不记得……”我大声道,“你刚刚不是试探过了吗?”刚刚在那桥上,她将那桥荡得老高,不就是为了试探我么?
她看着我,一言不发,隔了良久,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推到门边,不知开了门框上哪一个机关,那门就打开了,她一把将我推进了屋内,啪地一声关上门,“你在里面等着。”
屋子外边虽是黑的,但到底有盏灯笼照着,被她推进屋里,就一丝儿光线都看不到,霉味扑鼻而来,从门缝里往外望,她把灯笼挂在屋前的树上,拿起锄头,开始锄草,一边锄一边低声道:“有好多日子没来看你们了,你们好吗?”
黑夜之中,她弯下身子,脸上有笑意,手指轻触那小花柔嫩的花瓣,如抚摸着情人的手一般,看得我身上发毛。
接着,她还叫起了那几株花的名字:“财哥你又瘦了,三条哥你长得高了一些,白板,你真长出了三根枝桠……”
我在门里既惊悚又好笑,这三根花树,取的全是麻将的名字?
她锄完草,和三株花草聊完,直起腰来打扫庭院,说实在的,我认为这庭院没有什么好打扫的,又没有人住……她说的话更惊悚了:“好些日子没打扫了,你们住得不舒服吧,今日扫干净了,你们也能清爽几日。”
我脖子后边连同身上,都凉嗖嗖的,外边虽说有光亮照着,也有点儿鬼气森森了,我,我,我……我还是别瞧了吧。
我转过背,看着眼前漆黑一片,闭上了双目,也是漆黑一片。
忽听见她又道:“你来了?”
还有人答话:“嗯。”
这一下,我的头皮开始发麻,不是吧,真有人从地底里出来和她说开话了?这佛寺真有灵性,连野花野草都吸了灵气?我脖子僵硬地转过身子,差点叫出声来,门缝外边,背对着我站着的不是别人,是那头戴法冠,身披法袍的法王。
我忙朝他脚下看了看,看有没有长出长根来。
“今日,你终于已如愿以偿了,是么?”青瑰和他并排而列,衣袂飘起,呼呼作响。
“是的,这都要多谢你,真苦了你了……”那法王道。
“我们三人,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二哥,你说呢?”
我头皮上的毛发都立了起来了,那棵花,当真活了过来了?屋子里咯了一声,我忙闭紧了牙关,我的牙打颤了。
那法王似有所感,想转过头来,只不过被青瑰的手指指向吸引,她指着那几株小花……我一看,那几株花根系完整,松了一口气。
法王脚底也没长出根来。
“咱们三人离开这里时,我们三个的过去便已经死了,被埋在了这三株花根下,你看看,现在这三株曼陀罗已经长高了,而我们的期望,也算是达到了吧?”青瑰怅怅地道。
“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为他?黑丫儿”那法王声音很轻,“他已不是原来那个黑子了,你得明白。”
青瑰垂下了头,“我哪有不明白的,财哥。”
她一下子叫那人为二哥,一下子叫他财哥,这个人,到底是谁?
那法王转过身来,凑巧这时,月亮也从云层中透出了半边脸,所以将他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他脸上没有了白天里画着的赭石纹……
我听见了我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那法王,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是我的师傅,我一心一意盼望着他来救我的师傅。
他不但没有救我,而且还让人亲手将我绑到了铜柱上,看着密宗流的人前仆后继地死在我的面前。
“你那两个徒儿不错,今日帮了大忙。”
“差点被月牙儿认了出来,她不知道,她的师兄也学了祥云十八梯。”
在广场上那个逃跑的高个子,一直叫着‘处死她,外死她’的,就是师兄?那么,那个女人,蒙着面巾子说我们是邪魔的,害得我们被捉了出去的,一定是师姐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头开始昏了,师傅,师兄和师姐,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他们这么做,把我绑在铜柱上作诱饵,为的就是杀死密宗流的这些人?
我一直以为,师傅他们,待我是最好的,他替我疗伤,教我武功,逗我笑……那山上,阳光始终是那么的明媚的山上,每到秋天,熏衣草的香味漫天遍野的山上……
我勉力站起身来,朝门隙处一步步地移,趴在门缝看着他,这是同一个人吗?那脸上布满令人厌恶的蛇般花纹,一挥手就使蝗虫般的箭插在了那些要救我的人的身上?
我的确冷血,直至这时,我才知道,那些密宗流的人是真的在不顾性命的救我,此时,我的心才开始一阵阵的抽痛,在此之前,我只对叶萧抱歉,对那有着葡萄般眼睛的顾绍有些遗撼,在我的心底,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师傅师兄他们才是。
到底谁是我的亲人,我现在也分不清楚了。
月光底下,他浅浅地笑,三丈白须使得他仙风道骨……原来,连他染须,全是为了今天。
隐居山林的清秋上山,又岂能比得上手握万千人性命的尊贵法王?
他的面颊笼在雾中,模糊一片,不知道是雾气升起,还是他原本就是模糊一片的。
“那位叶萧,你打算怎么处置?”青瑰道。
“你今儿怎么啦?”他笑了笑,“我们做事,一向是不留痕迹的。”
“可你那月牙儿会伤心的。”青瑰笑道,“你就不心痛?”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叶萧算得了什么?隔些日子,她就忘了,她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和我们成为一家人了。”他道。
青瑰轻声叹道:“财哥,你也喜欢她?”
听了这话,我愕然抬起头来,这女人在说什么?
可师傅却拈着长须没有说话,眼神闪避,“胡说什么?”
青瑰凉凉地道:“她只把你当成师傅,你不是试探过,你特意在她面前染须,这不是告诉她,你实在年纪不大,和她相若……她也只将你当成师傅!”她笑了笑,“财哥,你这么做,当真幼稚可笑。”
她连这些细节都知道,连当时一言一行都一清二楚?
师傅喜欢我?他是我师傅!
天啊,今日是不是真撞邪了?
师傅转过身去,“你派人监视我?”
青瑰轻轻地笑了:“何须监视?我是他们的师姑,有什么,他们会不告诉我?不管她失忆不失忆,都这么讨人喜欢,你那男徒弟,不也喜欢她,只不过放在心底而已,可她却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的师姐可恨死她了!依我看,他可比你和她般配多了……不过,三条那边……”
“是寻芸向你告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