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眸之中有毒蝎的影子,那样娇美绝伦的脸,衬着那阴冷的蝎子皮壳的铁青之色,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肠子都被吓得扭成了一团,她手一松,把那长木签丢了,我忍无可忍:“青瑰姐姐,您能不能抖一抖手,顺手把这东西从我鼻子上挑了下去?”
青瑰捂着嘴一声轻笑:“我可不敢,别看这蝎子现在温顺,可它是一个畜牲,我这一失手,让它狂性大发可怎么办呢?”
眼角余光到处,我看见李泽毓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忙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一叫,他又不动了,我大急,“李泽毓……”
我叫的声音有些大,那蝎子感觉到了动静,挥动着钳子又逼近了几分,把我被吓破的胆子又吓破了几分。
青瑰脸上带了微笑,笼了袖子站在近旁望着,漆黑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脸,脸颊边那朵钿花莹莹有光,原是艳美之极的容色,却无来由地让人阵阵发冷。
她叹了口气,又拿起了那木签条,向我这边伸了过来:“蝎子咬了你,我对殿下也不好交待,怎么能不救你呢?”
原来她给我的映象是假的?她是一个好人?
我拿激动而感激的目光迫切地朝她望着。
她手指一挥,那木签条便向我鼻子上蹲了老半天的蝎子伸了过来,眼看临到蝎子身上了,临时转了个弯儿,来到了我身上的大氅上,挑起身上的大氅,身上的衣服原本就被那不清醒的李泽毓撕破了,全靠这件大氅把身子遮着,这么一来,我只觉凉风嗖嗖从袍底钻了进来。
可我不敢动,心底发苦。
那木签子一直朝上,来到了领间打结之处,趴在我鼻子上的那只蝎子可能感觉呆在鼻子上比较无聊,一直往上爬,直爬到了头顶上,可以和蝎子不面对面凝视,我感觉前途略微恢复了些光明。
可上时,领间忽地一松,身上大氅直往下滑,全身都爆露在了冷风之中。
“好一身雪莹精致的皮肉,我看了,都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呢。”她笑道。
我望着她,她的眼眸水清如镜,仿能照映众山倒影,面颊观之如画,如大师绘成,我忽地福至灵开,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指望那死活不知的李泽毓还不如找出原因,摆事实讲道理,劝说青瑰放弃对我的敌意:“姐姐,你这么恨我,定是有原因的。”
她怔了一怔,收了眼底鄙夷之色:“什么原因?”
我态度诚恳,语气更是诚恳:“姐姐,您想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所以对我……”
我话未说完,她脸色大怒变,截住了我的话,嘴唇和全身都哆嗦了:“你,你,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劝说的效果不太好,我头上的蝎子感觉到了我们俩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也开始不安份了,在我头顶来回踱步,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劲头。
当然,主要是她剑拔弩张,我胆战心惊。
这一层,我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绞尽脑汁,存了万般讨好的心思,誓要将她头顶冒出的怒火不动声色地熄灭了下来:“姐姐,你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腰如细柳,发如泼墨,美得无法掩藏,如珠玉不能掩其光芒,太子殿下一见了您,便心心念念,依我看,未来您不用爬,他也会主动拖了您上床……这个可以从刚刚他对着您清醒,对着我糊涂看得出来,在这么不清醒的情况下,他记得的人,只有您……对于您远大的志向,小女如观高山而仰止……一定会在精神上无限地支持你……”
怎么她头顶的怒火没有半点儿熄灭的劲头?反而柳眉倒竖,脸色潮红,越来越有过年时贴在门前的关公的面相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我夸奖人的形容词太过单调?
我再接再励,屡败屡战:“姐姐,我说错了,怎么能说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您不能形容出您万分之一的美貌……依小女看来,古有某王为博褒姒一笑,点燃烽火戏诸侯,但有了您,太子殿下为了博您一个关注的眼神儿,既将命令万千兵士在马上而舞,名字就唤作骑马舞……往后的日子,万千想要爬上太子殿下床的,在作着计划想要爬上床的,都会因为李泽毓替您准备床上宽敞的位置而被他踢了下床……”
她全身乃至手指尖和脚尖都在哆嗦,脸色由潮红转而苍白,看来我的屡败屡战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终于让她有点儿感动?
我甚欣慰。
头顶上的蝎子迟早会被她为报我知已之恩而弄了下来。
这世上人很多,知已实在难求啊!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仇敌,既使是仇敌,也会因为未来的利益关系而结成同盟!
我再感叹:“姐姐,您放心,为了您在太子殿下床上那独一无二的宽敞位置,我定会与你同声敌忾,为您清除障碍,把那些觊觎他的,心底想着他,全都事先将其掐灭在萌芽状态……给你腾空床边位置……以我暖床了那么久的实战经验为您打好基础……”
她哆嗦了嘴唇拿了那长条木签来,直往我头顶上挥了去,她终被我感动,要将这蝎子挑了下去?
我心底一阵激动。
可烛火摇红之间,我看清了她眼底冰冷的神色,如深谷封冰,不可见底……
这一瞬间,我激动期盼全消,终于明白,我拍了一大通的马屁,全拍在马脚上了。
她不是要爬上李泽毓的床?
我在心底直骂师兄师姐,山上之时,有事无事给我找那些谈小情说小爱的闲书来看,搞得我全不知世情险恶,以为这世上只剩下卿卿我我,不是你爬我的床,就是我爬你的床,每个人都走在爬与不爬的路上,整天以书度人,坏了大事……这不,这就踢到了铁板上了!
我一边在心底痛骂,一边左思右想,她既不是想爬李泽毓的床,那么,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国仇家恨?
密宗流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灭了她全家?
我心底升起万般愁绪,但也阻挡不了她痛下杀手。
我正张大眼睛等死,却听到一声低声长叹,从营账边角传了过来:“青瑰……”
转眼之眼,她眼底冰屑散尽,眼角眉梢温情无限,让我几疑先前看花了眼,长木签子带了些风声从我头顶扫过,她柔声悲泣道:“妹妹,我不敢随便将它挑了下来,怕伤着你。”
她身姿一旋,便款款朝李泽毓那方走了去,扶住了他坐起来的身子,温声道:“殿下,您可还好?”
我松了一口气,心道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李泽毓还是管些用的,看来他体内的蝎毒自己解了,提前醒了?
我还没期盼完,便听得青瑰一叠声地唤:“殿下,殿下……”
他无声无息又躺倒,没有半点儿醒转的迹象。
我明白了,这又是一场虚惊。
果然,青瑰缓缓放下他的身子,从地上拿起了那件从我身上剥下来的大披,仔细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微垂了头,朝我这边望过来,脸如芙蓉开尽,眼神冰冷凄厉,使我生生打了个寒颤,露在外边的肌肤更起了层寒栗。
这下子再也跑不掉落入蝎口的下场了。
死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扰,她眼底都冒出火来了。
她一言不发,直接从地上拿起那长木签子,向我走了过来,账内没有风,那烛火却无风而动,显见是被她的杀气逼出来的。
我再次睁大了眼,等着自己的死亡到来。
帐顶蝎子爬过的声音连绵不绝,外边传来了呼喝杀戮之声,隐约地,我听到了师兄师姐的呼唤,刘德全的声音也间或掺杂在里面。
可他们的离我那么的遥远,头顶上的蝎子离我那样的近。
她慢条思理,一步步向我走近,不过三步之远,却走了那么久,脸上笑意盈然,面带欣赏,如吃盘间大餐时,先要闻一闻香气,看一看颜色。
现如今,我能指望谁呢?指望李泽毓清醒?那是不可能的。
指望她手下留情,也是不可能的。
与其被她操控那蝎子咬死我,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所以,我忽地抬手,摸着头上的某肢节便捉住,捉住了便一下子扔了出去,这等情形,说起来很长,做起来很快,我都没想到我会那么的快,下手那么狠准……直扔到了青瑰身上……站在我对面的青瑰一声尖叫,两只手不停地拍打,我们两个都很幸运,也许是那蝎子以为嘴巴边上的肉再怎么也不会跑了,所以一个怔神,居然让我捉住了,居然也没蝎到我们俩。
我猛然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冒出喉咙,便感觉后背衣物里的寒毛立了起来,有物忽至,不期然地,我倏地伸出手指,往后面一夹。
将手指举到眼前,便见着了那一截断了的铁青蝎钳,淡青的颜色,断口尤有汁水。
再抬起头来,便见着烛红摇动之中,青瑰眼神似诡。
她真的很恨我,恨得蝎子收拾不了我了,她自己来收拾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嘴里喃喃,眼神震惊,震惊得有些恐慌。
我也不大明白凭我那祥云十八梯只会其中两梯,最多只能逃得了狗儿追赶的功夫怎么会能使出这鬼使神差精妙之极的一招。
此时,男子低沉沉稳的声音响起:“青瑰?怎么样了?”
这次李泽毓真的醒了。
青瑰气息娇弱,一声轻吟,捂住了肩头,转身急急走了过去:“殿下,妾身外去给您拿药,月姑娘胡乱闯了进来,有蝎子从帐顶落下,落在她的身上,都怪妾身学艺不精,照顾得了月姑娘,就照顾不了自己了……”
“你受伤了?”李泽毓被她扶起,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