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前方来报,连通山峦的索桥已断,本驻扎湖畔的清平教众回撤后方,臣建议按兵不动,待两日后到了那湖畔便观战为上。”王大人策马上前朝皇上禀报着,洪州初捷,女儿有孕入主宫中的好消息又一并传来,让他容光焕发、神采昂扬。
荣锦桓披着厚氅稳坐镶金笼头的马上,那双平日里就足够阴沉的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兵列,严肃的面容似比冬日积雪还凉,听着王大人的献策始终没表态,反而略有不悦的半阖了眼眸,任由寒风将碎发从金丝冠中吹散几绺、拂于冷然的脸上。
王大人瞅着他的神色,琢磨着那洪州城的晋王听到荣王倒戈的消息便弃城逃亡,又被部下枭首送与邀功,皇上听闻消息不仅没有喜悦反而心中有数那般将洪州直接扔给了荣王爷善后,御驾半途改道直向锦州进发,看来是十分介意追之不及的那队人马,要不然就是介意借着倒戈相助正了名的荣王爷,再不然就一定是介意傅将军没看住的贤妃娘娘。
但皇上要杀的人怎么都能杀掉,他默许了荣逸轩的投诚、甚至连和谈也匆匆而就,就代表皇上心中有数、早有此步,那巧舌如簧的顾尹昭随行定是出了大力,这般看来皇上是生气,生气贤妃娘娘跑了,可又不得大肆宣布她曾与顾尹昭同行以劝降荣亲王,以免军心不定,这既要忍气吞声又心急难忍,难怪皇上这般气闷。
王大人不禁暗自懊恼自己的建议不得圣心,又心知冒进便会同傅将军一般不得善终,复低了头下去:“臣失言,我等兵力不济实无需与乱党硬碰。不知皇上有何指示?”
“王大人,皇上自由妙断,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是怕皇上找了苏若芸回宫。自己女儿的位子受威胁?”顾尹昭策马跟上,好以整暇的看着王大人。
王大人顿时给问懵。急忙道:“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王大人别着急,为人父母的平常心,人皆有之。”顾尹昭似是而非的下着结论,唇边笑意盈然。
王大人霎时惊惧起来,顾尹昭点破他的小心思本无大妨,可这是圣上面前,即便捕风捉影也足够酿成大祸。他不禁诚惶诚恐的朝荣锦桓道:“皇上,臣虽为人父,必以江山和皇上为重,臣……”
“好了,朕下回还是坐车,免得听你们烦。”荣锦桓出声打断他,合目思忖片刻,欣然下令道,“传朕旨意,行至湖边后伐木造桥。日夜赶工不得延误。”
“皇上?!”王大人方才的担忧瞬间成为惊讶,惊呼一声便冷在当场。
顾尹昭也吓了一跳,忙附言道:“皇上此举是为何?清平教近在咫尺。若坐收渔翁之利,如何是好?”
“放肆,朕的旨意你也敢揣测?!”荣锦桓毫不留情的喝止他的继续发问,神色虽冷漠却意外的浮现愠怒,咬牙轻蔑道,“清平教不过乌合之众,朕既平复天颐各地,没有理由再放着程清璿自如!朕偏偏造此桥梁,看看清平教敢不敢来!”
荣锦桓说罢脸色颇差。若不是怀轩墨授意,他也对苏熙一事后知后觉。恼怒于程清璿的秘而不宣,更恨他为了苏若芸的安全留她在宫中。又不肯放手。可偏偏他要收逸轩的兵力,苏若芸就非去不可,却不料她趁机而逃、直入龙华山庄,眼下他求而不得本就心生怒火,要对付苏熙还要冒着苏若芸相帮的危险,着实让他倍感棘手。
王大人无奈,只得闷声得令。
顾尹昭缩了缩脖子,干脆勒了缰绳把自己抛下,近日来地动频繁大有鬼神肆起之说,皇上非但没有烦忧还一往无前,面对清平教再无退意,看来是做好了让自己成为万民认可的神选之人的打算。
顾尹昭想着,瞅着萧索无边的枯枝叹了口气,皇上说的再明显不过,他的目的是借此除了异姓王,那么谁收渔翁之利还就真不一定,只是那个苏若芸会如何,还真叫人期待。
若芸处在混沌的不知身在何处的境地颇久,脑后鬓间的安抚将她的意识稍稍拉回,重物压身,接着有凉又柔软的东西覆于双唇上,洒在鼻间的气息平缓温热。
她霎时清醒过来,几乎惊到极点的双手一撑,却不料原来伏着的姿势成为了半躺,双手用力之下,身上的重物伴随着明显的声响给掀翻在地。
若芸眨了眨眼,发现卧榻旁的灯盏不知何时点燃,本冰冷的室内暖意丛生似是添了炉火,院中积雪仍在,而坐于地上男子略微错愕后在侧旁软垫上坐正,仰面看她,笑意渐染,眉目如画,勾魂摄魄,寒风吹着珠帘叮咚宛若铃声相和。
若芸才恢复的呼吸顿时又停了,下一瞬便从卧榻上跃起,不管不顾的扑入他的怀中,俯首帖耳听着那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衫用力摩挲着温度,复抬头看着他低垂的羽睫微动,伸手又想探他的鼻息,却反被他握住,这才不敢置信的探问道:“清璿?”
“嗯。”程清璿微微点头,笑意不减。
“清璿!你居然醒了?!不会吧?怎么可能?!但是你醒了,是不是做梦?你明明没有气,但是……”她一边颠倒着乱语,一边伸出手圈住他的脖子,紧紧相拥。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如何的感受,只觉得明明已经堕入无边黑暗,却豁然一片光明,紧接着是一份油然而生的狂喜与质疑,让她始终大睁着眼,生怕眨一眨眼前的景象便会湮灭不见。
“别担心,我没事。”程清璿似乎特地要她安心那般缓缓的咬重每一个字,抚着她披散的乌发,再次重复道,“我没事,别担心。”
若芸紧紧的抱着他,用脸颊蹭着他复热的肩头,待浑身激动的颤抖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复,感到所拥抱的并非幻影与臆想,温热的眼泪便再次夺眶而出:“我以为你死了……”
倘若平时,她大约羞于承认自己的误解,但此刻出口的却字字坚定,欣喜的毫不遮掩:“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回来晚了,我……”她边说着边哭的凄惨,后半句也揉碎在呜咽声中。
“不,没有”程清璿微微蹙眉,尽量选择柔和的词来说明,更放低了声音,纤长的手指顺着她的乌发有力的抚在她背上,“身为尊主,在这里与世长辞也未免太不谨慎。”
“对啊!”若芸这才松开他,泪眼婆娑的看向他如静水般柔和的眼眸,当即有些回神,懊恼道,“我只看你全身冰冷、气息全无,竟没有想到这一处。”
她说完,抬起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擦拭着,自责为何没有多想想、至少唤人问问,周围没守卫,程清雯和百泽都没有异常,他是扶苏的尊主,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的躺在这里,只是她慌乱间哭着居然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也太过大意。
“唉,也许你晚半个时辰便好些。”程清璿却比她更为苦恼一般摇了摇头,眸露怜惜之温色,伸手帮着她一同擦眼泪,边道,“此种冥想般的术法需静心调息,将心律降低至一成,呼吸微弱,血液冷却,形同死亡,但却能让身体短时内得到休息。我吃不准你会何时归来,便架不住雯儿的劝解在此休憩,已吩咐时辰到后见你,却不想你这般来了。”
“所以你只是累了在休息?”若芸认真的听着他说明,一边暗悔自己怎么就没凝神听下心跳,一边庆幸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顿时长舒一口气,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道:“不是说还有半个时辰么?我睡了这么久?”她说着,越发怀疑自己是着了什么道,自从泡了汤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明明都小睡过了,怎么哭一下就这么容易又睡着。
“没有那么久,本来此处严禁人进出,我将醒之际听到哭声,便知是你回来了,怎么都要努力早点醒来。”程清璿微微点头,想着自己反复听到惹人心碎的哭声,睁眼就看到她伏在自己身上、半梦半醒的模样便嘴角上扬。
若芸上下看着他完好无缺的周身,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惊觉自己不仅将他推倒在地,此刻更是双双跪坐在地上的软垫、执手依偎,什么话还没说便如此,当即有些困窘。
“不过,你回来了……”程清璿瞧她的眼眸忽然变得深幽,伸手抚上她的脸庞,笑容平静安详,“你回来了,如何都不算晚。”
“当然算晚,如果早一点你就不会累到……你是不是打算抛下我面对那个姓何的?你太专注所以累的不得不调养?”若芸微楞之下并不买账,秀眉皱起,紧盯着他的神色。
“并无。”他说着,伸手替她梳理着碎发,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我只是在庆幸,还能在此看到你,一如往昔。”
即便心中明白她如何能又好又安全的远离纷争,但私心却让他期待她能选择他,所以他不惜加上一句“切莫迟归”,生怕她真的不复出现,进而寝食难安,又在布置机关数术时颇费心力,落得个身心俱疲,这般滋味自是不会说出口。
但纵使心中矛盾重重,他此刻却喜由心生,复将她拥入怀中抱紧。
“一如往昔……”若芸狐疑的重复一遍,顿时双眉紧皱的推开他道,“你是说,你,你以为我是儿时玩闹那般,转眼就后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