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如此一问,若芸本来平静的心绪一阵乱,胸中一阵闷痛,忙摇了摇头,道:“回皇上,臣妾是在想事、而非想谁。”
瞧她神色暗暗、语气生硬,荣锦桓方才板起的脸便柔和下来,叹道:“罢了,这宫中有个想事的人也罢,省着朕看到的,全都是麻烦人。”
若芸被他这么一叹,看他以手撑着下颔、凤眸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大约明白了几分。
昨夜皇上临幸舒畅阁,不到半夜便怒气冲冲的回了寝宫,这宫中一大早便传了这事,说是胡婕妤出言不逊,这才惹怒了皇上。晓红还特地拿来说给她听,想来荣锦桓眼下正恼的便是胡舒儿,而胡舒儿为人不知收敛,兴许真说了什么惹了他生气。
若芸在他示意下,在边桌旁坐下,附声道:“皇上,您日理万机,得了空便多歇息,也好去了烦心、得了和乐。”
荣锦桓凤眸微闭,扫过她淡然的眉眼,勾了勾唇,兀自微笑道:“贤妃难得关心起朕,倒是稀奇。”
“皇上别误会,没有的事。”若芸呆了下,忙赔笑解释。
她言下之意明明是让他没事多休息、少来朝露宫,怎的到他的口中却变成了关心?
她在心中哀叹了多遍,巴不得他早点走,可荣锦桓显然没有抬脚的意思,依然斜靠在桌案上望着她微笑,脸庞的棱角柔和分明、凤眸不时闪过探究,让她后背冷汗直冒,忙扭头去看别处。让自己分分神也好。
“看来朕的贤妃,这么讨厌朕?”荣锦桓看她魂不守舍,不禁挑眉反问,不等她答又道。“你别走神了,朕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看他陡然正襟危坐,又伸手理了理袖口的皱褶,若芸忽然紧张起来。也跟着挺直背:“皇上请讲。”心中不由七上八下,他万一说的是程清璿的事?或者于百泽的事?
荣锦桓双眉紧皱,面色凝重,上下打量她再三,才道:“你上次说的,恢复植被、以水养水,朕跟工部提了。”
若芸闻言,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却立刻被他这句话吊了胃口。忙道:“皇上不是说……你要的不是臣妾写的?”他还当着她的面。把她写了一夜的纸张全烧了。
荣锦桓的眉头忽然舒展。狡黠一笑,道:“你写的虽对,但大小之事朕岂能不清楚?倒是这番提议推陈出新。只要利国利民,朕也愿意试试看。何况战争劳苦,又逢灾患,让朝中几个重臣能暂时化干戈为玉帛,也是良策。”
“皇上就这般提了?”若芸很是惊讶,她不过大致写了,而他不过草草看了一遍,竟就将此法提上了日程。
荣锦桓瞧着她这般惊奇,面露古怪,道:“朕交给工部草拟,同时派人调查水文,着户部削了修缮离宫的开支,挪作宣州一地的改善,宣州背靠姚华山南麓,地势平坦易于贯彻,宣州刺史也是个效忠朝廷的良官,若见起色,朝中几个老臣也能闭嘴。莫非朕提,还要拟个折子不成?”
听他有条不紊的说出,若芸瞪大了眼,荣锦桓如此简单便能推行,而她所写不过起了个头,见他胸有成竹、笑而笃定的神色,却有点不敢往下猜:“莫非……莫非怀王同意了?”
见她如此忐忑,荣锦桓露出了赞许又无奈的神色,轻哼了声,道“他不仅赞同,还难得的立刻付诸实施,当即批了条文下去测量。只可惜他行动不便,去往宣州的事儿给程清肃揽了下来。看来朕的贤妃,倒还真是帮了朕的忙。”
她惊喜交加,实在不敢相信那苟言笑的怀轩墨、刻板的程清肃会顺着自己的主意走,可触到荣锦桓揶揄的目光,欣喜便僵在脸上,道:“皇上,臣妾后/宫干政,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说着便滑下身,跪到地上。
“你这般先发制人,朕就不敢治你了?”荣锦桓脸色忽然暗了暗,随即又无奈一叹,俯身将她扶起,瞧见她难得露出的俏皮之笑,不禁皱眉道:“你再这般急着让朕治罪,信不信朕立刻把你打入冷宫?你也不用防着朕来你这朝露宫了。”
若芸听着他的吓唬,看着他怒目而瞪却眼露笑意,终于知道他故意这么说,望着他英挺的鼻梁和微翘的眼,竟有些恍惚,心中又涌起股苦涩来:看着这张脸,若芸又像是看到了相似脸庞的荣逸轩,身在帝王家的男子,往往信口取悦,却又能即刻舍弃。他若不是皇帝,她若不是被她囚禁的妃,他若一开始不想杀她,她也不曾怨他,若她萍水相逢,若他并不设局,兴许她至少能与他愉快的交谈,而不像眼下这般处处设防。
她不由的挣脱他的大手,后退一步,冷声道:“皇上的知心人并非臣妾,也不会是臣妾,臣妾怕是早晚要去到冷宫的。”
“你——”荣锦桓猛的提了口气,被她挣脱的手捏了拳,死死的盯着她淡漠的脸,看她的目光忽然有些神伤,末了,重重的叹息,道,“那你告诉朕,你到底心中何事?”
若芸触到他的目光,不由怔怔,听他问起才回了神,环顾四下无人,常德等人定是知趣离得很远,便低低说道:“皇上,臣妾心中所想,乃是一件大事,让臣妾从昨个开始就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说!”荣锦桓没了耐心,这回倒是真有些气,如才来时一般重重的坐下。
若芸抿唇,慎重答道:“皇上,臣妾昨个路过御花园,听宫人提起说……”她又压低声音道,“户部运往南方的粮饷遭劫。”
荣锦桓的瞳孔陡然收了下,凤眸眯起,道:“贤妃以为如何?”
听他声音忽然变得冷而危险,若芸心中七上八下,妄自揣测倒真真有罪,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他的审视,道:“回皇上,臣妾不知皇上,是否已有奏本在手?”
荣锦桓的目光逐渐转冷,缓缓点头:“不错,朕今个早朝才得了奏本,顾卿所报数目并不算多,小半而已,胡大人担忧山贼出没扰乱生计,朕想贤妃已然察觉了个中蹊跷。”
“各地清平教生事,怕是南方不安。”她开口已然有些颤抖,她知晓南疆各部族不好控,要是清平教横插一脚,不知夏朱月这回可镇得住。
荣锦桓盯着她半晌,见她纹丝不动、一副心定的模样,便出声道:“说下去。”
“朝廷运粮水陆并济,路上运粮越到偏远地,越是结队而行、不会陆续,顾大人所言损失并不算严重,按理说山贼出没绝无侥幸。”若芸吸了口气,朗声道,“臣妾认为,是有人在下头说了情,清点呈报时少算了几笔。”
“你认为是谁?”荣锦桓神色如常,只等着她说。
若芸浅笑,知道他心中有数,便道:“朝堂上谁息事宁人,谁便极有可能。而说情一事,应不是替顾大人着想,而是怕皇上查起,这运粮的数目本身就不对。”
“朕也如此想。”荣锦桓终于不再让她独自说,而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胡博文礼部亏空不是一两天,他虽不至于太贪,可先帝时候大肆祭礼的漏洞他也堵不上,正好户部一笔烂账夏朱月也没空管,一来二去便想到从运粮上打点小主意,顾卿任职不过几载,也不方便明着弹劾他。”
若芸听他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皇上想必,早有对策,臣妾便不提这茬,臣妾只心忧,如何奏折未呈上,宫中之人便已知晓。”
荣锦桓双目微亮:“你是听何人说?”
“胡婕妤。”若芸才说出口,便觉不妥,忙补充道,“不过是午后御花园碰上,无聊之余听她抱怨几句。”
胡舒儿虽然让她气的不轻,这节骨眼上还是别太声张为好,荣锦桓摆明了暂时不会动胡大人,自然就不会问胡舒儿的罪,可她周围的人便要遭了秧,同先前彻查皇宫那般牵连起来,不知多少人要连坐,她再委屈,眼下便只能咽下。
且比起胡舒儿,这宫中能有豁口、容人进出报信的才是真危险。
“听贤妃这么说,朕会认为贤妃是在争宠。”荣锦桓玩味的看着她,伸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转手上的翠玉扳指,却捏了个空,只得讪讪交握了双手。
“臣妾可没说可疑之人便是胡婕妤,是皇上自己说,你我同一条船,皇上安然无恙,臣妾也安然无恙,若皇上不想听,便不会问了。”若芸说着,觉得他这般便是心中猜了有七八分,这才有空拿她打趣。
“所以?”荣锦桓见她越发笃定,苦笑问道。
“所以胡婕妤要是宫中可疑之人,断不会信口开河,这般虽家务事却传的那样快,想来除了侍卫和巡夜宫人,还有别的渠道,眼下不便打草惊蛇,只得坐观其变。”若芸想了想,只能这么下结论,反正他自有主张,心中有数便成。
荣锦桓点了点头,缓缓朝她伸手,若芸一惊,却见他只捻了自己的鬓发顺着,还重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