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才老夫人扯得太用力了,念珠串儿落地的时候,那线竟然断了,十八颗念珠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敲击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祠堂里很安静,叮叮咚咚的脆响仿佛被放大了数倍,重重地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还有那紧张的,竟忍不住在心底数着珠子落地的声响:一颗、两颗……
直到最后一颗珠子落地,弹跳,归于平静,老夫人才开口道:“是乌头之毒?老大夫可确诊清楚了?”
胡老大夫虽然不是太医,但在内城里开医馆,经常来往于权贵之家,对于这些高门里的污糟事儿,他很清楚。
今儿被那个婆子连拖带拉的拽进国公府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进了祠堂,瞧了众人虎视眈眈的模样,愈发心惊胆战。
亏得他人老成精,跟权贵们打交道的经验也多,这才没有乱了阵脚,好容易稳下心神,仔细的把了脉,又反复验看了陆国公爷的气色,斟酌了好久才做出了判断。
当然,除了这些,陆延德鼻息间那浓郁的酒气,也给了胡老大夫提示——今儿是除夕,依着风俗祭祖的时候须得饮屠苏酒。而这屠苏酒是预防疫病的药酒,其中一味药便是乌头。
乌头有毒,知道药理的人都清楚,可毒药若是用好了,也能治病救人。乌头便是如此。
只是炮制的时候分外小心些就是了,从所用的计量、炮制的方法以及配伍的药材,都有明确的要求。
按理说,似陆家这样的门第,主人们饮用的屠苏酒必是千小心万谨慎调配出来的。然而事有‘万一’,一旦牵扯到内宅的隐私。就是把乌头直接换成砒霜也是有可能的呀。
再结合陆国公爷的病症表现,胡老大夫才敢确定:“好叫老夫人知道,国公爷确实是中了乌头之毒。不过分量不是很大,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说着。胡老大夫的谨慎性子发作,又补了一句:“但,因着没有及时催吐,国公爷有、有可能会落下病根儿。”比如手麻脚麻、身子不灵活之类的。
梅氏顾不得太多,连忙催促,“胡老大夫,还请您赶紧给国公爷开些解毒的汤药。”
胡老大夫不敢耽搁,点头道:“夫人放心。小老儿这就写方子,还请府上赶紧准备一应药材,拖延的时间越久,国公爷的病情也将越严重啊。”
其实,胡老大夫心里却说:这位老爷子中的毒并不严重,约莫是他上了年纪,又有些风寒,过年疲累,再加上许是有什么喜事,致使他的血气丰沛得厉害。早上还有可能吃了大补的药膳……几下里凑在一起,又有乌头做引子,这才吐血、昏厥。
陆国公爷的症状看着凶险。但病情还可控制,只需服用一些解毒的药物,再清一下肠道,好生调养些日子便能慢慢康复。
他之所以把病情说得严重些,一来是习惯使然,做大夫的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倘或有个意外,病人家属只会怪大夫没有尽力;二来也是想表现一下,国公爷都中毒、呕血了。他老胡还能把人救活,显见他的医术了得。国公府还不得好好酬谢一番?!
暗暗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胡老大夫脸上却一脸认真。
梅氏听了。长长吐了口气,能救活就好,至于什么‘后遗症’却不在她的考虑之中。若是按照她的意思,陆延德若是真能落个大病根儿还好呢,省得他有精力在府里作乱。
迭声命人准备纸笔,梅氏又唤来秦妈妈,让她亲自跟着人去取药、煎药——老夫人都直接下毒了,这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哇,如今她一计不成,极有可能会趁机在汤药里做手脚。
梅氏做了老夫人几十年的儿媳妇,对她的阴狠毒辣深有体会,所以,梅氏必须防着。
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冷眼瞧着梅氏忙里忙外。
陆元和小齐氏到底年轻,不如老夫人沉得住气,夫妻两个偷偷交换了个眼色。
陆元弯腰在老夫人耳边悄悄说道:“祖母,要不我、我也去看看——”趁机在药里下点儿什么?
老夫人抬起右手,打断他的话,“你给我老实呆着!”
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步,老夫人很清楚,这一遭她又输了:屠苏酒的乌头分量不够,原该出现在祠堂的孙氏却没来,梅氏的人出门就请到了大夫……整个计划就没有一样顺利的,如果说这一切背后没有人安排,打死老夫人都不信。
定是有人提前察觉到了她的计划,还来了个将计就计。只不知那人是谁,是梅氏?还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想知道,那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如果是真心想救陆延德,为何不事前阻止,直接把酒换成正常的屠苏酒?
难道是那人担心没有证据,故意制造出陆延德中毒垂危的假象,好以此查出谁是背后下毒之人,继而她和陆元一网打尽?
也不对呀,老夫人自认这件事做得很是周密,不管是下毒的人,还是倒酒、送酒的人都不是她的人,而是梅氏和孙氏的人。
老夫人为了成功将下毒的罪名推到孙氏头上,还特意命邱姨娘在孙氏的松香园埋了些好东西呢。
可以说,不管陆延德有没有被毒死,事后追查起来,都不会查到老夫人的头上。
但陆元若是偷偷跑去在汤药里下药,那就是明晃晃的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啊。老夫人精明了一辈子,岂会犯下这种过错。
输了就是输了,老夫人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那人又想做什么?!
两刻钟后,秦妈妈便端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汤药。
梅氏亲自端起药碗。拿起白瓷汤匙,轻轻的搅动着,而后一勺一勺的灌进陆延德的嘴里。
吃了药。陆延德的气息平稳了些,梅氏命那几个壮硕的婆子。直接抬了供桌,将供桌上的陆延德小心翼翼的抬出了祠堂,送回宁禧堂的正房。
老夫人稳定了心神,装模作样的念了句佛:“幸而佛祖保佑、祖宗庇护,大郎才捡回一条性命,但下毒之人却不能就此绕过。来人——”
老夫人一指方才撞柱自尽的小丫鬟:“给我好好查查这个贱婢,看看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许是太气愤了,老夫人的气息有些紊乱。抚着胸口平复了下,才又道:“还有,她临死前提到了孙氏,不管是真情还是诬陷,孙氏都有嫌疑,你们几个去松香园,把院子给我看好了,仔细给我搜一搜,孙氏到底冤不冤枉,一切自有公断!”
老夫人的心腹婆子们都站了出来。齐声应了一声:“是!”
言毕,留下两个婆子将那丫鬟的尸身拖出去,其他人则气势汹汹的出了祠堂。
老夫人眯着眼睛环视众人。她观察的很仔细,不放过每个人的任何一丝表情异样——背后动手那人就在人群中,到底是哪一个呢?!
不管旁人是个什么表情,谢向晚的神情有些复杂:惊愕、失望以及隐隐的担心。
这很符合她的身份,试想下,她一个刚刚嫁入高门的新妇,原本怀着敬畏的心情来参加首次除夕祭祖,却目睹了如此令人瞠目的一幕。如果谢向晚没有任何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奇怪呢。
而且谢向晚只是表情复杂。她的双眼依然澄澈如水,半空中遭遇老夫人那探询的目光时。她先是一怔,旋即坦然的与老夫人对视。
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是谢氏。难道真是梅氏?!
祠堂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祭祖仪式自不能进行下去,大家也没这个心思了。
眼下,众人只关注两件事:第一,陆延德到底能不能正常醒过来;第二,老夫人会把孙氏怎样!
这两件事都不必在祠堂里进行,老夫人也不喜欢祠堂这凝重肃穆的气氛。在陆元的搀扶下,她站起来,对众人说道:“这里是陆氏祠堂,何等的尊贵与庄重,那些腌臜事还是不要惊扰先人为好!”
说罢,她率先走出了祠堂。
陆延宏和陆延修紧跟其后,方才他们已经表了态、站到了老夫人的身后,就目前而言,他们和老夫人算是临时的盟友,所以,还是跟着老夫人一起行动为妙。
屈氏、钱氏等一干女眷也赶忙跟上,谢向晚和陆离相视一眼,脚下停顿了下,待众人过去后,他们才慢悠悠的缀在了后头。
“阿晚,一切都如你计划的那般,很是顺利啊,”
陆离低声说着,表情却有些无奈,“只是,陆家又要丢一回脸了!”堂堂国公爷祭祖时被人下毒,下毒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母原本是想毒害嫡母……啧啧啧,这段子简直比戏台上演得还要热闹咧!
定国公府都成勋贵圈里的笑柄了,陆离再怎么痛恨陆家,他也是姓陆,且他非常尊敬老国公爷,而祖父最在乎的便是定国公府的名声与荣耀。
如今……陆离无力的摇摇头,满心都是苦涩。
谢向晚勾了勾唇角,道:“丢脸总比丢爵位、丢性命来得好。”
陆延德不死,他就和孙氏可劲儿的折腾,陆家早晚能闹出事儿来。
陆延德死了,陆元袭爵,老夫人便会兴风作浪,陆家也迟早会惹上祸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陆延德半死不活,既没有经历折腾,又不会给陆元上位的机会,如此陆家方能有十几二十年的安稳。
而十几二十年,足够陆离成长为参天大树,国公府的祸事也不会连累到他们……
ps:呜呜,卡文卡得要死,今天只能一更了,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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