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恼人的凌家人,与凌孟祈之间也是热恋如初,陆明萱心情舒畅之余,只觉时间也过得快了起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了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卫玉华的帖子也在三月初一送到了,却是邀请她三月初三女儿节,也就是后日,去城外踏青赏春的,问她可有兴致,若有,后日一大早便去阜成门外与她回合,若没有兴致或是不得闲便罢了,以后二人再约也是一样。

    不论是出于朋友关系还是主从关系,陆明萱都不可能回绝卫玉华,更何况闷了一整个冬天,她也极想去城外散淡散淡,不为赏景,哪怕只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也好啊,遂毫不犹豫应了卫玉华的邀约。

    当然等到晚间凌孟祈回来后,陆明萱少不得要将此事说与他知道,“……我和卫姐姐以前在闺中时便是好友,如今走得近一些也无可厚非,应当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罢?”

    凌孟祈笑道:“自然不会,你只管放心去你的,不过别忘了让丹碧时刻不离你左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明萱应了,三月初三一早便起来,送了凌孟祈去卫所后,她梳了个漂亮的堕马髻,穿了件蜜合色遍地金的褙子,下面一条青金马面裙,领着丹青丹碧和四个婆子,被邢大和另一个护院护送着,兴冲冲的坐车去了阜成门外。

    阜成门在京城的西北角上,从前朝起便历来都是走煤车的,煤同梅,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不知道哪代的皇帝经过时忽然来了雅兴,提笔画了一枝梅花,被善于逢迎的臣下依形做成了一块石匾,挂在城门之上,如今看起来虽老干婆娑,也算是京城九门里唯一一个有些诗情画意的城门了。

    陆明萱主仆一行抵达城门外时,卫玉华的车驾还没到,城门内外人来人往的,陆明萱也不好下车,遂坐在车里,撩起车窗帘的一角,一边看着外面络绎不绝的人们,一边与丹青丹碧说着闲话儿。

    说着说着,不觉便说到了丹青与虎子的亲事上,陆明萱因笑道:“先前大爷便与我说,虎子已求过他好几次了,只前阵子琐事繁多,我一时也没顾得上,谁知道有人等不及,前儿竟亲自求到了我面前,求我问问你的意思,若你愿意呢,就尽快把事情给你们办了,若你不愿意,那也不许将你许给旁人,等什么时候你愿意了,什么时候再给你们办……”

    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暧昧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与丹碧挤眉弄眼的。

    直把丹青臊了个大红脸,没好气道:“他以为他是谁,难道我这辈子除了他,就不能再嫁给别人了不成?夫人,您当时就该一口回绝了他才好……算了,待晚间回去后,我当面去与他说,我已打定主意要自梳了服侍夫人一辈子,让他爱娶谁娶谁去!”

    丹碧忍笑接道:“有丹青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来我早瞧着虎子哥好了,又能干又体贴,还是大爷跟前儿第一等得用之人,将来想也知道跑不了一个好前程,只因着丹青姐姐在,我不好表露出我也对他有意来,如今既然丹青姐姐已打定主意自梳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夫人,您要不就把我许给虎子哥罢,我愿意……”

    一语未了,丹青已急道:“小蹄子你敢……”‘敢’字的尾音还未落下,就见陆明萱与丹碧已是双双笑得东倒西歪,一张脸不由越发红得能滴出血来,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脚,扔下一句:“丹碧那小蹄子不是好人也就罢了,夫人竟也跟着她学坏了!”便要下车去。

    陆明萱忙示意丹碧拉住了她,又笑了一回方勉强忍住,正色道:“你既也有意,那回去后我便着段嬷嬷看个黄道吉日,给你们将喜事办了,我们大家也好跟着热闹一回……再敢口是心非,说什么‘谁爱嫁谁嫁’的,我可真就把丹碧许给虎子了啊。”

    丹青翕动着嘴唇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却还未及开口,已被陆明萱直接堵了回去,只得声若蚊蚋的说了句:“奴婢但凭夫人做主。”

    引得陆明萱与丹碧再笑了一回,此事便算是就此定下了。

    一时卫玉华轻车简从的到了,随行自然少不了她那一双儿女,两个小家伙半岁以前看着比旺哥儿要弱小些,如今看着却与旺哥儿差不多了,正是跌跌撞撞想走路,嘴里叽里咕噜乱学人说话的时候,用卫玉华的话说,就叫‘烦得人一刻也不能安生,只恨不能将他们有多远扔多远,可真待他们离了你眼前,你心里又不多一会儿便空落落的,真正是见不得又离不得!’

    卫玉华的气色看起来与两个孩子一样好,许是因今日也无外人在场,她不必忌讳许多,索性直接穿了骑装,头上也鲜见首饰,但整个人依然被大红色的衣裳衬得无比的耀眼,让人移不开眼球。

    好友两个多时不见,自然少不得有体己话儿要讲,卫玉华遂在彼此契阔之后,上了陆明萱的车,至于两个孩子,则依然留在她自己的车上,由奶娘和春暄夏晖等人照料。

    马车启动后,卫玉华先就说道:“我先前还想着,你家里那一大堆牛皮糖得什么时候才能被送走,你才能有清净日子过,偏到底是凌大人的亲人,我也不好仗势替你撵人什么的,如今好了,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先前陆明萱想着凌老太太等人还不知要在自家赖多久,若期间卫玉华有事寻她她却一时去不了,免不得让她失望或是担心,遂打发丹青去了一趟端王府向卫玉华说明情况,故卫玉华有此一说。

    陆明萱闻言,笑道:“可不是,不然今日我还未必能同姐姐出城来踏青呢,好了,我们且别说这些恼人的事儿了,没的白影响了心情,倒是姐姐的气色看起来真个好,莫不是有什么喜事我不知道的不成?”

    “你真的觉得我气色好?”卫玉华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笑道,“那便不枉费我前儿个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做出的润肤香膏了,我就是一连用了那香膏一个多月,脸色才能这般白里透红的,你若是有兴趣,回头我打发人与你送两盒儿试试去?”

    什么香膏,效果竟这般好……陆明萱半信半疑,嘴上却道:“既是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希望我用了之后,气色也能似姐姐这般好,不过,真只是那香膏的作用?”

    卫玉华耸了耸肩:“好罢,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气色好的确不仅仅只是那香膏的作用,而是我们府里现下真有喜事,还不是一件,而是两件呢,我们府上的石侧妃与另一个孺人蒋氏前不久一前一后都诊出了身孕,如果不出意外,至多八个月后,便又有两个孩子要叫我‘母亲’了,你说我能不高兴,气色能不好吗,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石侧妃与蒋孺人都有了身孕?

    陆明萱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又因吃不准卫玉华这么说是在说反话,还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只得抿嘴保持沉默。

    卫玉华却“嗐”的一声笑了起来,“你别这个样子,以为我是在说反话,或是在强颜欢笑,你知道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同情了,哪怕是父母亲人和好姐妹的同情也不需要。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一旦放下了,看事情的心境自然也不一样了,你不知道,我如今每天看着石氏与蒋氏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一会儿这个嚷嚷肚子疼,一会儿那个嚷嚷头疼,慕容慎明明在外面已经累得要死了,偏回家后还不能安生,既要安抚这个又要安抚那个,还要应付其他也求子心切的姬妾们,累得跟条死狗似的,我就觉得说不出的可乐,比京城所有戏班子的所有经典戏目都好看都可乐。”

    “我每天吃好睡好,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一双儿女就陪在身边,我能亲眼见证亲身经历他们的每一点变化每一点成长,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了,而且闲暇时候,还能有一台接一台的好戏看,你说我犯得着说反话,犯得着强颜欢笑吗?”

    陆明萱仍是将信将疑,不过见卫玉华容光焕发的样子的确做不了假,也就信了一多半,点头笑道:“只要姐姐觉得开心就好,我反正始终都是支持姐姐的。”

    心里则不无恶意的暗想着,若事情真如卫玉华所说,那端王可谓是自作自受了,他不是想要儿子多,认为多子多孙多福寿,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吗,如今他一定觉得很“幸福”很“满足”罢,希望他能一直这般“幸福满足”下去!

    二人说着闲话,时间便容易打发,不觉一行人已抵达了城外的目的地——一座名为“三峰山”的山头的半山腰,从上面往下看,其下全是一望无际的桃花林,如今桃花虽还未全部绽放,也已吐露新芽,缀满花蕾了,看着虽不若桃花全部盛开时那般绚丽,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马车停下后,卫玉华与陆明萱一人抱了一个孩子,被丫头护卫们簇拥着沿着桃林间的小径闲逛起来,二人带来的婆子们则麻溜的将带来的篷布往地上铺好,布置起待会儿二人起坐的地方并生火烹起茶水来。

    一时待二人逛累了回来,喝了热茶后,婆子们忙又热起带来的各色菜肴来,待二人吃毕,两个孩子犯困了,卫玉华便命奶子抱了他们去车上睡觉,她自己则令护卫牵了马来,笑向陆明萱道:“前次我不是说过将来有机会了时,要教你骑马吗,如今机会终于来了,走罢,我先带着你跑一圈儿去?”

    陆明萱自前次陆明芙去自家后,便有意在调养自己的身体了,如今最忌讳的便是做剧烈运动,遂婉拒了卫玉华的好意,只说自己怕冷,看她跑即可。

    卫玉华闻言,也不勉强,翻身上马便扬鞭驰骋起来,火红色的身影时近时远的,很是赏心悦目。

    二人一直在三峰山上待到快交申时了,才意犹未尽的回去了,临行前不忘约定过些时日再似今日这般出城游玩。

    这边厢陆明萱与卫玉华玩了个尽兴,同一片天空下的陆明凤此时却气得够呛。

    “……母后的意思,三个月后她们几个若怀不上身孕,竟还要问臣媳‘监督不力’的罪,而不是怪她们自己肚子不争气了?还有,就算让姬妾多为夫家开枝散叶是为人妻者的本分,难道殿下不进她们的屋子,不碰她们母后也要怪到臣媳头上?母后也未免太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了,难道就只有殿下才是人生父母养的,臣媳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陆明凤看着上首凤座上一副雍容华贵样子的徐皇后,饶极力隐忍,依然忍不住被气得浑身直哆嗦。

    本来她好容易坐满了双月子,不但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孩子经过两个月的悉心教养,也从刚生下来时小猫儿一样的孱弱,变得如今白白胖胖的,便生出了要带孩子进宫来向罗太后和徐皇后请安,让她们瞧瞧孩子的心来。

    是以今日一早,她便起身按品大妆了,然后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亲自抱着坐车进了宫。

    谁知道罗太后见了她们母女后,却对她们母女都淡淡的,不过只随意问了她几句‘身体可恢复得差不多了?孩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晚间都是谁在照料?’,便令她跪了安,给孩子的见面礼也只是一块极普通的羊脂玉佩,连当初赏给端王夫妇嫡长女的十中之一都不及。

    陆明凤为此已是气得两肋生疼了,不想让她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徐皇后见了孩子,竟也一副淡淡的样子,不过只就着奶子的手看了几眼,连抱都未抱一下,便令奶子将其抱了下去。

    那可是她的亲孙女儿,迄今唯一的亲生孙辈,哪怕是个女孩儿呢,她也应当当其心肝儿宝贝一样才是,不比罗太后,本已多隔了一辈,还早有好几个曾孙曾孙女了,不稀罕她的女儿也算情有可原,——实在可恶至极!

    却没想到,更让她生气的事紧接着发生了,徐皇后在打发了奶子后,冲一旁的高嬷嬷点了点头,后者便举起手在半空中拍了拍。

    然后,便见四个生得环肥燕瘦,各有风情的盛装女子自殿外鱼贯走了进来。

    徐皇后随即向她道:“说来凤丫头你嫁给恪儿至今也好几年了,恪儿却至今膝下犹虚,别说咱们是皇家了,连外面的寻常人家,无后也是一件大事,往大了说攸关大周的江山社稷,往小了说也攸关慕容家尤其是恪儿这一枝的香火传承。所以本宫此番特地为恪儿挑选了几个好生养的姬妾,你待会儿回去时便带了她们一道回去,争取让她们三个月以内,都传来好消息,如此于你于恪儿于本宫都是好事,否则,就别怪本宫不念这么多年的姨甥婆媳之情了!”

    又道,“恪儿有些牛心左性,念着与你多年的情分,总不愿碰别人,你身为正妻,就该多劝着他去别的姬妾屋里才是,这也是你的本分,横竖等明儿孩子生下来以后,也要叫你一声‘母妃’,你便当有监督之责才是。”

    一席话,差点儿没将陆明凤气得吐血,慕容恪几时‘膝下犹虚’了,难道她女儿不是慕容恪的女儿不成?还有,慕容恪又几时念着与她多年的情分,总不愿碰别人了,他根本就不爱女人只爱男人好吗,说得好似他至今无子都是因为她一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明凤一时气不忿,这才会忍不住说了方才那番话,连自己如今无依无靠,只能靠看徐皇后的脸色过日子也顾不得了。

    相形之下,徐皇后赏了大皇子四个美人儿这件事本身反倒没让陆明凤觉得多生气,反正她对大皇子早已死了心,甚至可以说对其早已厌恶至极,没有了爱和在乎,自然也就不会有恨和生气了。

    徐皇后早料到陆明凤不会逆来顺受了,对这个自己一度很看重的外甥女儿,她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心计与手腕儿她都不欠缺,不然也做不出狠心催产,拿自己与腹中孩子的性命来冒险之事了。

    但再有心计与手腕儿又如何,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她那点心计与手腕儿又算得了什么,她的质问与不满就更是不值一提,改变不了任何事。

    所以徐皇后听见了陆明凤的话也当没听见,只笑得一副悲天悯人的大度样儿,道:“本宫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打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本宫哪怕贵为皇后也是一样,本宫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本宫乏了,你且跪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