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孟祈回了那封只有‘我明白了’四个字的信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果真再没有打扰过陆明萱,亦连有关他的消息陆明萱都绝少再听到,陆明萱心里虽觉得失落,怕以后与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但因一开始便没抱过希望,而这个结果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所以倒也不至于太难受,仍是先前怎么过,如今仍怎么做,至少表面上连陆明芙都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如此到了八月底,在姐妹几个的共同努力下,陆明凤该做的体己针线做得差不多了,陆大夫人怜她这阵子辛苦了,便回了陆老夫人,要带她回娘家逛逛去,又力邀陆明萱姐妹几个一同前往散淡。
陆明萱经过了前次在宫里的事后,如今对所有与徐皇后大皇子有关的人和事都是敬谢不敏,更何况如今是去徐皇后的娘家,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因找借口推脱了。
陆明芙见她都不去了,自然也不肯去,而陆明丽与陆明欣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说不去,于是到了那一日,便只陆大夫人带着陆明凤,母女两个一道坐车回了娘家。
余下姐妹几个在陆老夫人跟前儿陪着说笑了一回,陆老夫人便笑道:“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且去园子里逛逛,或是回自己屋里歇歇去罢,我今儿吃斋,你们中午晚上都在自己屋里吃便是,不必过来了。”
姐妹几个闻言,忙屈膝齐声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出去,只大家这些日子都累了,园子又是天天逛着的,早已审美疲劳了,于是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回屋去休息。
陆明萱睡了一觉起来,又吃过午饭后,便觉得无所事事了,想起自去年陆大夫人说过一次后,自己便再没去过九省楼了,整好今日陆大夫人不在,因约了陆明芙一块儿去找几本书回来看。
陆明芙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便对那些书本不感兴趣,有那个看书的时间,我还不如睡觉呢,你自己去罢,记得多带两个人,省得回头大夫人知道了,又有话说你。”
陆明萱见她不肯去,只得自己带了丹青和伴香,主仆三人取道去了九省楼。
不想她们前脚才去到那里,一身浅紫色圆领长袍的赵彦杰后脚便来了,大家免不得要行礼寒暄一番,陆明萱见赵彦杰没带人来,因又吩咐伴香沏茶去。
一时二人吃了茶,才开始各自找起书来,陆明萱找书的间隙无意一抬头,就发现离她几个书架开外的赵彦杰正拿了一本书在看着,他看得很专注也很虔诚,就好像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书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等他确定要借那本书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合上书,将他不借的几本从哪里拿出来的便放回了哪里去。
陆明萱不由就想起了方才赵彦杰才来时,手里捧着的那几本要还的书,每一本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折痕或是污渍都没有,她当时便猜测他一定是个极其爱书之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不多一会儿,赵彦杰选好了要借的书,过来与陆明萱道别:“萱表妹慢慢选,我还要回去看书,就先失陪了,告辞!”说完红着脸微微一笑,得了陆明萱一句:“赵表哥好走!”后,与陆明萱点了点头,也没忘记与丹青和伴香点头,才转身往外走去。
他经过陆明萱身边时,陆明萱闻到了一股皂角味,虽淡淡的,却极清新极好闻,再想起方才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但却极温暖极干净,就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让人从身到心都暖洋洋的。
伴香看着赵彦杰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怪道外院的婆子们都说赵表少爷是个谦谦君子呢!”
陆明萱闻言,心里一动,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外院的婆子经常议论赵表哥吗,连你在内院都听说了?她们都议论赵表哥些什么呢?”
伴香不知道陆明萱这话是什么意思,唬得忙要解释,又见她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壮着胆子道:“也不是时常议论,奴婢也是偶然听说的,说赵表少爷虽是做主子的,能自己动手的事却一概都自己做,对下人们也好,谁有困难都乐意帮一把,与谁说话都是不笑不开口,轻声细语的让人如沐春风,读书又刻苦,不愧是出身书香大家,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姑娘别生气,以后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再不胡说八道了。”
陆明萱却只是道:“行了,我要借的书也已挑好了,我们且回去罢。”心里已勾勒出了一个刻苦努力,温柔宽厚的形象来,觉得自己对赵彦杰除了客观因素以来,又多了几分主观方面的好印象。
接下来几日里,陆明萱又见了赵彦杰两次,一次仍是在九省楼,她有意请赵彦杰帮自己推荐几本书看,本以为赵彦杰要给她推荐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不想他却给她推荐了几本志怪小说和游记,还微红着脸说:“我瞧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不知是在为何事烦心?以萱表妹的年纪,实在不宜忧思过重,不然于身体无益,还请萱表妹放开些心胸,便是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吗?”
让陆明萱对他又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知道关心人,又不迂腐,不像寻常男人那般觉得女人看个什么女四书列女传以外的书便是十恶不赦,实在难得。
还有一次是在昨日,就在陆老夫人屋里,当时陆老夫人只留了她在跟前儿服侍,赵彦杰过来请安,说话间陆老夫人问到了赵彦杰最近都念些什么书,赵彦杰一一答了之后,随即便问起她前次与她推荐的书怎么样来。
陆明萱岂有当着人面儿说人不好的道理,更何况赵彦杰给她推荐的那几本书的确好,因又向他道谢:“多谢赵表哥,那几本书都挺有趣的。”
陆老夫人自然要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明萱少不得便与她老人家解释了一番,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点头道:“一家人就是要这样互相关心才好。”又夸赵彦杰体贴,“我日日见萱丫头都没发现她眉间总有轻愁,你倒是眼尖,还知道劝她不宜忧思过重,是个好哥哥!”
张嬷嬷也在一旁笑道:“我也没发现萱姑娘忧思过重,可见表少爷是真体贴。”说完还与陆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夸得赵彦杰红了脸,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是腼腆,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脸红是为陆老夫人那句‘好哥哥’,他若真是好哥哥,又怎么可能别人都没发现萱表妹眉间总有轻愁,就他发现了?一时间只觉得羞愧至极,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陆明萱自然不知道赵彦杰当时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都笑得怪怪的,但要让她说具体怪在哪里,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思忖间,目光不经意就与赵彦杰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又见赵彦杰不光脸,连耳根子都红透了,莫名的自己脸上也发起烫来。
一旁陆老夫人与张嬷嬷就笑得更欢了。
陆明萱晚间回去后,越想便越觉得白日里陆老夫人与张嬷嬷笑得大有深意,因把白日在陆老夫人屋里发生的事从头至尾串联起来又细细想了一遍,先是老夫人把其他姐妹都打发了,偏留了自己在跟前儿服侍,然后赵彦杰早不来请安晚不安请安,偏在那时候来了,听到赵彦杰劝她不要忧思过重,以免对身体不利时,陆老夫人立时满脸的欣慰……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陆老夫人这是在有意撮合她和赵彦杰?
别人不知道陆老夫人对她的愧疚与疼爱,她却是知道的,赵彦杰长相不差,人品更好,又勤奋上进关键家里人口还简单,乍一看各方面都不起眼,但一细想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夫君人选,她能看到的事,陆老夫人自然也能看到,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便不足为奇了。
陆明萱本来该为这样的发现高兴的,只要陆老夫人也有这个意思,她与赵彦杰的事绝对事半功倍,十拿九稳,根本不用她自己去劳神费力,可一想到赵彦杰温暖干净的笑容,她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的笑容没有赵彦杰那么温暖干净,可他的眼睛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人一看之下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沉沦进去……不能再想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反正她如今才十一岁,离出阁至少也还有三四年,指不定在未来的三四年里,她便走出来了呢?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走出来的!
之后陆明萱又在陆老夫人屋里见了一回赵彦杰,也不知是不是陆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还是他猜出了什么,他看她的目光于之前的温暖干净之外,好像又多了几分热切,让陆明萱对未来又多了几分希冀,已经有了这么良好的开端,想来后面只会越来越好罢?
时令进入九月,国公府上下最大的事便是老国公爷的生辰了,不过与去年一样,因不是整生,老国公爷一早便说了不必大办,也就到了正日子,请一众亲朋本家来家里吃酒看戏,乐呵一日也罢了。
到了那一日,陆明萱与陆明芙打早便起来了,梳洗妆扮毕后,便去了荣泰居与众人一块儿给老国公爷磕头。
老国公爷穿了一身崭新的杭绸直裰,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受了一众儿孙和体面下人的磕头,令人散了赏钱后,便被簇拥着去了前院,旁人也还罢了,以他的身份辈分早不用亲自去打招呼,防的是皇上会有赏赐出来,他总要当面谢个恩才好。
余下女眷们又略微整理了一番,便簇拥着陆老夫人去了宴客的敞厅里。
不多一会儿,客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都是些熟面孔,大家彼此厮见过后,便三三两两坐到一起,喝茶聊天嗑瓜子,场面十分的热闹。
临近午时,即将开席之时,有婆子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老夫人,有圣旨到,老国公爷打发人传话进来,说是让大家赶紧都按品大妆了出去接旨,再就是请二老爷与二夫人也换了衣裳一并前往。”
一时间,偌大的敞厅里一片寂静。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并福慧长公主都是神色一凛,平白无故怎么会忽然有圣旨下来,总不能是皇上见今日乃老国公爷的生辰,所以特地有封赏罢?可当年老国公爷让爵请辞时,皇上已封了他为正一品三公三孤之一的太保,定国公本身又是超一品的公爵,老国公爷不论是品级还是爵位都已位极人臣,根本已是封无可封,皇上还能再封赏他什么呢?还有为什么要特地点名让陆中景和陆二夫人也去接旨,照理陆中景身上只有一个捐的虚职,陆二夫人身上则没有诰命,且二人如今都正“抱病修养”,老国公爷又不是不知道,何以非要他们夫妻也一起去接旨?
婆媳几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不然皇上也不能选在今日让内侍来宣旨,老国公爷到底是老朝元老,定国公府的地位又摆在那里,皇上多多少少也会给几分薄面。
陆老夫人因笑向众人道:“还请各位贵客稍等片刻,容我们娘儿们几个去前面接了旨再回来款待众位。”
在场的宾客里好些人家也是接过圣旨的,忙都笑道:“事有轻重缓急,自是接旨为要,老夫人还请自便。”
陆老夫人便又吩咐了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姐妹几个一通,令她们务必款待好众位贵客后,才被丫头婆子簇拥着急匆匆回了各自的屋子,按品大妆后,急匆匆去了前院的正厅。
余下陆大奶奶与陆明凤等人虽仍面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但心思都飘到了外院去,也不知今日忽然有圣旨到到底是福还是祸?他们这样的人家看着是富贵显赫,但其实时时都如履薄冰,是好是歹端看皇上的心情,皇上今日可千万要心情大好才是啊!
陆明萱的心思则全部用在了回想前世的今日来,她恍惚记得前世老国公爷的这个生辰宫里根本没有圣旨下来,只皇上赐了几抬寿礼,也不知这一世怎么会发现了改变,难道她的重生竟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不成?可这明显不大可能啊,她于茫茫人海中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哪来那么大的能量连皇上的心思甚至时局都能左右?只盼今日有圣旨来是好事,不然若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与父亲姐姐也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约莫半个时辰后,陆老夫人领着三个儿媳回来了,陆老夫人养气功夫到家,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一回来便神色如常的招呼着客人们,让人猜不出圣旨的内容到底是福是祸,陆大夫人的笑容就要勉强得多了,时不时看向陆二夫人的目光简直能刺穿陆二夫人一般,福慧长公主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不过相较陆大夫人又要好上不少。
再看陆二夫人,在身上大红遍地金通袖袄映衬下的笑容竟然比陆大夫人还要勉强,甚至比哭更要难看几分,让人禁不住猜测,难道皇上今日下的圣旨竟与他们一房的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不成?
敞厅里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彼时心里都犹如一只猫在抓一般痒得难受,只恨不能向陆老夫人等人一探究竟,但终究没有一个人问出口,大家只当没这回事儿一般,该吃吃该喝喝该看戏看戏,就跟先前根本没有内侍来宣旨一般,只不过用过午宴后,泰半客人都不约而同的找理由先回去了,想是急着回去着人打探今日的圣旨到底都说了什么。
很快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敞厅里便只剩下了几桌人,还都是定国公府自家人并一些体面的旁支们。
陆老夫人心里本就不耐烦,见此状倒是正中下怀,推说自己累了,便先回了荣泰居。
陆大夫人自听了圣旨的内容以后,胸口便一直憋着一股气,这会子见陆老夫人走了,在座的又都是自己人,再没了顾忌,直接便冷笑着冲陆二夫人发起难来:“还没恭喜二弟妹,以后便是皇子的岳母了呢!”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都在想陆大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先前圣旨的内容竟是陆明雅或是陆明欣蒙皇上赐婚给哪位皇子了吗?可如今大皇子、二皇子并三皇子都早已赐了婚,只剩下四皇子还不到十三岁,而且以陆明雅和陆明欣的身份,也断不可能做皇子妃,那陆大夫人究竟何出此言呢?
陆二夫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片刻方稍稍稳住情绪强笑道:“大嫂这话我实在愧不敢当,我再不懂规矩,也知道妾的娘家人是算不得亲戚的,哪怕是能上玉牒的侧妃也是一样,大嫂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
话音刚落,陆大夫人已冷笑接道:“我哪里敢折煞二弟妹,二弟妹生了那样一个有出息的好女儿,连去了大觉寺那样的地方都能勾得二皇子为她折腰,亲自去求了皇上将她赐给自己做侧妃,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手段,哪怕如今二皇子还不能名正言顺的叫二弟妹一声‘岳母大人’,那也不过只是暂时的不是吗?”
众人听到这里,方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敢情陆明雅去了大觉寺后还不安分,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搭上了二皇子,让二皇子出面去求了皇上,特意赐婚给他做了侧妃,这可真是打死众人都想不到的事!
陆二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忙拿帕子掖了,才低声喃喃的哀求道:“求大嫂不要再说了,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宁愿公公当日直接打死了她,也断不会同意送她去大觉寺……再是侧妃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妾,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求大嫂不要再说了……”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整个人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显然这桩于寻常人来说是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于陆二夫人来说却是一场大灾难,想想也是,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是愿意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的?尤其还是皇室那样复杂的环境,自己的女儿又是那样的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白白丢了性命?
陆二夫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陆明雅能嫁一个好人家,夫妻相得,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过一生,哪怕夫家穷点地位低点都在所不惜,她便是做梦也没想过要让陆明雅去给人给妾,这也是陆明雅之前存了要与陆明凤娥皇女英心思时,丝毫也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表露出来的原因,只因母亲的心思她这个做女儿的再清楚不过了。
谁知道陆明雅先是自己不争气,将自己给折腾进了大觉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现在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搭上了二皇子做了二皇子的侧妃,陆二夫人哪怕日日为如何才能将女儿自大觉寺里救出来已快要愁白了头,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在她看来,与其让女儿去给二皇子做妾,还不如就让她在大觉寺待一辈子呢,至少在大觉寺能保住性命!
许是陆二夫人眼里的悲怆与绝望太强烈,陆大夫人在这样的目光下,总算没有再挤兑陆二夫人,只是心里那股无名火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因冷哼着扔下一句:“我今日方知道什么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二弟妹显然深谙此道啊!”说完叫上陆明凤,拂袖而去了。
剩下陆二夫人见厅里众人都在拿异样的目光看自己,也许心里还与陆大夫人一样,也认为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越发悲从中来,拿帕子捂着脸,也哭着离开了敞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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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总算早点了,继续努力,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