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离从马车上下了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往着人群多的地方钻,或是跑到小巷子中绕来绕去。她并不清楚后面是否有人跟踪她,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就这样跑了许久,腿已经酸涩得抬不动,她才慢悠悠的回到大道上,沿着平日熟悉的道路往回走。
虽然经历了那么奇怪的一次遭遇,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平静的。整了整衣裳,她敲开了大门,随后便笑着和见到自己表情怪异的仆人打招呼,便去找自己父亲汇报自己失踪那么多天的情况。
她只是简明扼要这几天的经历。王若离深知王首辅不会那么容易的就相信,但也并不担心,因为知道真相的人基本都被一把火给烧死了。
“平安无恙便是最好了。”王首辅平静的听完了她说的一番话,“若即也很担心你,你先去报一声平安再去休息也不迟。”
王若离乖巧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她一直知道王首辅是非常爱她们的,即使她们只是女儿。她们的母亲是王首辅的结发妻子,王若离是在王夫人三十多岁时降生的,高龄产妇在现代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更何况在这个卫生技术都远远落后的古代。王若离的母亲在生了她之后身体大损,再没能痊愈,而她去世之后,父亲一直一个人。
王夫人是在她进府后那一年去世的,王若离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唯一留在脑海里的就是她躺在床上疼痛的咳嗽声与对上王若即慈爱的目光。她那时便想,双方的感情一定很好,否则明知危险万分的条件下,为何坚持要生出这个孩子呢。
通往王若即院子的路也很多条,但是王若离最喜欢就是走花园的小径。小径夏天的时候开完了蔷薇,秋天的时候则有黑莓,即便是现在也有山楂和蔷薇果。一侧池塘里荷叶上头落满了雨水,将它压弯了腰,雨珠像是连绵不绝的泪滴落池中,发出连续的击水声。王若离抓起一把山楂,就这样囫囵吞下去。
王若即的房间和她的截然相反,干净整洁,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房间:地上铺着色彩浓郁的羊毛编织的地衣,连接内外室的拱门前放着深红色软榻和睡椅,檀木的梳妆台由于长时间的擦拭变得乌黑发亮,上头摆放着波西米亚的玻璃饰品,一侧放置着小巧的花瓶,插着还沾着水珠的鲜花。
“若离你总算回来了。”姐姐美丽的脸似乎因为忧心而显得有些苍白。王若离被她拉着坐到椅子上,“……父亲到处派人找你,但是因为……毕竟你是女儿家,传出去总是不好的,所以都不敢太多人出去的。不过你回来就好了,都发生了什么……算了”姐姐叹气,“你都和父亲说了吗,没有什么大事吧?”
“都说了,姐姐你放心好了。”如果有办法就最好了,把那胆敢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男子咔嚓了。
“你别看父亲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这几天急得都吃不下饭。”
王若离笑着点点头,两手捧着一旁的水果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刚刚的山楂好酸啊。
姐姐在一旁却是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性子啊,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王若离无所谓的说:“嗯嗯!”
王若即白皙的手抚上王若离的嘴角,将她唇上的苹果渣擦去,“前几天,家里头……有人来提亲的。”王若离听了不以为意,就算是提亲,也不会是她,所以没什么好担忧的。
虽说是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么一个架空的朝代来,但是却有些因祸得福。她这具身体的父亲位高权重,官居一品,没有同房小妾继室,对待女儿如春风般和煦。
前世的时候看着电视剧里头的地主官僚如何剥削百姓总是愤恨不已,恨不得论起拳头就把他们都打倒!结果轮到自己了……她不得不摇了摇头,她这个性子生在抗战时期,如果被捉了,一定是那种敌人的鞭子刚落在身上,就哇哇地把所有事都招出来的汉奸。
王若离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王若即,她大王若离四岁,本来去年是要去参加选秀的,可是太后忽然得疾病挂掉了,于是选秀也就冲掉了。下次选秀时三年之后。那时她年纪大了也无法参加,父亲最近一直在忙碌着她的亲事。
“姐姐不想吗?”
姐姐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又能如何呢。”
王若离能够深刻地明白这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就像她当时一样。
当初醒来的时候她对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都充满了敌意,直至今天依旧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中。
王若离原主身体不好,因为早产又是难产导致她自幼体弱多病,养了好几年才好转一些。但突入其拉的怪病,来势汹汹,太医们束手无策,就在剩下一口气准备办丧事的时候,一个道士来到府上,说是有办法为她续命,只是要带着她离开一年。
一年后,也就是在重新回到王家的时候,她进入到了这个身体了
与王若即报完平安,王若离便撑着伞一路小跑的跑回自己卧房。
床啊床啊!我好想念你啊!你有没有很想念我呢?!
一把扑到床上,她把整个头深深的埋进了枕头中。嗯……就是这种被太阳的晒过的温暖感觉!她钻进被窝,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下来,准备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小姐……”背后忽然传来哀怨的声响。
王若离停下动作,无奈的探出脑袋来,“画眉?”
“呜呜……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画眉苦着,满脸的泪痕,“早知道奴婢也跟着去了,好歹也有个照应,可是小姐你那么不声不响的失踪了那么多天,奴婢担心死了。呜呜……”
“好啦好啦,画眉,你看我不是好不好的嘛?”王若离扶着额头叹息。她现在只想赶紧睡一觉,对于画眉这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便是平日,她也不是好脾气会安慰人的人。
而且……
她咬着嘴唇,她失踪这件事被王首辅说成是在生病了在老家多呆几日,画眉是怎么知道她是失踪的?
画眉哭得越来越凄凉,还伴随着抽泣声。这几天神经的高度紧绷和身体的劳累要将王若离彻底压垮,耐心也随着画眉的眼泪落下的速度不断快速消逝。她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画眉我累了!有什么话等我休息完了你再说吧,你先出去吧。”
画眉眼睛里还带着泪珠,鼻子通红。王若离看了只得强压怒火。她这是关心我,我不该如此。“你刚刚说什么我的失踪的话别再说了,还有,是谁跟你说?你现在给我一个个……”她不耐烦这种事,“去找大小姐,和她说清楚!”
画眉一脸愁苦的看着王若离,垂下脑袋低低的应了一声。
王若离皱着眉头,阴沉着脸看她出去,心里不住责怪自己怎么能如此伤害画眉,可是……她最终疲于表示,将被子用力往头上一盖,沉沉地坠入梦乡。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半个多月,很快便到了父亲的生辰,往年来送礼的人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车如流水马如龙,贺礼一马车一马车的拉进来,夸张得仓库都不够放,不得不丢掉一些。今年父亲却关上大门特意吩咐是谁都不见,就连平日亲近的门生同僚都被拒之门外。虽碰上那些世家公卿,迫于无奈的开门迎客,但父亲的张脸却像死人一样僵硬难看,仿佛别人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送丧的。
因为教书的景飒先生最近有些事,所以王若离都是呆在家中,而此时她正躲在屏风后头看书。
“……首辅大人啊,今日可是你的寿辰,怎么如此的清冷啊?”
“唉,实不相瞒,这也是没办法。小女儿身体不好,这是各位同僚都知道的,最近身子更加糟糕了。”
“啊,竟是如此严重啊,难道首辅大人没有请宫中的太医来看看吗?”略带些油滑的声音说道:“可是如何不见首辅大人的长女呢?听闻王家大小姐可是有名的大才女,而且……本侯前阵子遇到德妃娘娘,她可是对王大小姐赞不绝口。”
这个人还真是不会说话,即便是想说亲也没有这么说的,应该先让自家的夫人来探探口风,哪有如此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礼仪的叫别人把自己姑娘带出来的。王若离不屑地撇了撇嘴,透过屏风她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三个人影子,坐在上头的是父亲。下头大概就是刚刚唱名的威远侯了吧,只是这威远侯旁边站着的是谁?
“这个时辰若即还在学各种礼仪,冒冒然的把她叫来,怕是要惹教习嬷嬷不悦了。”
“说的也是。不过也快到了晚饭的时间,瞧你这空荡荡的大厅。本侯与本侯的侄子留下来陪同你一起用饭也凑个热闹如何啊?”
王若离轻轻冷哼,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接着看手中的书,再不把功课写完,到时候先生抽查就得倒霉了……可是到了后头,却觉得困倦了,趴在桌子上头便是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身上觉得有些凉了,王若离便皱着眉头要睁开眼睛,却被杯子摔到地面的声响给彻底吓醒。
“王煦,你不要太过分了!本侯告诉你,这件事你同意就罢了,不同意就得同意!不过给你几分面子就真的抖起来了。本侯就不该给你面子,应该直接去请圣上下旨赐婚!等明日本侯便是去请旨,看看那时候到底是听谁的!”油滑的声音咆哮起来,吼声在大厅中回荡着。
“随你。”父亲只冷淡的丢出一句话,连客套也不愿意,直接从屏风外走了进来。而屏风外的两个人立了一会便是快步的去了。
“若离。”父亲瞧见了她,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王若离揉了揉眼睛,“刚刚看书睡着了。”她晃了晃手中的书,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谎。“刚刚那个伯伯好凶啊,都被他给吓醒了。”父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
“父亲是想把姐姐嫁给刚刚那个伯伯的侄子吗?”
“自然不会。”他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神色,“就他们家也想娶我王家的女儿,什么肮脏东西!”随后又觉得在她的面前说这些不太好,脸色有些不自然,“若离还小,不必懂那么多。一会要吃饭了,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等王若即到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了山了。这次的寿辰很简朴,就一家宴,和平日吃的饭菜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父亲多了一碗长寿面。
“太子回来了……”父亲先往她的碗里放了一块肉,又往王若即的碗放了一块,“我必须早早为你选一门亲事了,可能会有些仓促,但是也没有办法。”
王若即开口缓缓道:“父亲不必为女儿为难,女儿为父亲出一把力并没有什么的。”
王若离默不作声的继续吃东西,王首辅和王若即从来不掩饰地在她身边说这些,大概觉得她常年不与人交往,年岁又小,不会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为父怎么会忍心把你送去那吃人的地方。”父亲紧紧皱着眉头,“不仅是你,还有若离,必须先确定下来。两年后才会秀女大选,那时你的年龄大了必定不会要你了,可是其他人谁不想拉着为父一起下水,刚刚威远侯还带着自己的侄子来,哼,深怕别人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时王若离才恍然大悟,威远侯忽然带着自己的侄子上门,也是等同于告诉其他人,王家两位小姐其中一位已经被打上了“威远侯侄媳妇”的标签了。
“若离如今差,她们也是有所传闻的,必定这两年还是安稳的,只是过几年,她的年龄又刚好……”父亲握手拳,闭上眼睛,稳定心神。
王若离垂着眼睫,盯着碗中的那块肉不语。
“父亲也说那是人吃人的地方,家中肯定有一个要送进去的。与其被动,不如化为主动。”姐姐神色淡淡,“若离从小身体不好,人情世故也并不懂多少,无论是进宫还是嫁给那些权贵之家,都不好,还不如我进去。”
“此事以后再议……”父亲没等姐姐说完话就打断了。
王若离默默的咬着筷子不出声。如今她每日都呆在家里头,对外宣称是养病,这也是父亲对外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自家小女儿身体不好,虽说她现在还小,但婚事也是可以先定下来,只是这万一病怏怏的自己死在家中,对方还得背上一个“克妻”的名头,多不好听呀!
父亲如今四十好几,底下的门生更是多如牛毛。不过父亲沉淫官场多年,一点把柄也不留。私下的亲信她都没见过几个,更不要论什么结党营私之说了。拒绝小妾和续弦也是防止被人抓了小辫子。而父亲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别人就算是想把自家女儿嫁进来拉拢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能从她和王若即身上想法子了,可是也不用用脑子,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平平淡淡的吃完那顿饭之后,王若离就被王若即拉去了。即使王若即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从小到大的这样,每当有没有烦恼的时候就会拉着王若离,要她陪着自己入睡。
躺在最里头王若离缓缓地闭上眼睛,而王若即则在最外头,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用她清脆如同圆珠落地的声音读着书中句子。
“若离,记不记得我们刚刚在庭院里看到的那只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蝴蝶?”
“记得。”她答道。长着眼睛图案的翅膀的漂亮蝴蝶,一头栽进了蜘蛛网中,它不断的挣扎着,扑动着翅膀。而一旁的蜘蛛感应到了网上的震动,快速的从一头爬来。
“你说它逃得出去吗?”
蜡烛上的火苗在风的吹嘘下左摇右摆。
“应该不行吧,蜘蛛网太大了,而它太弱小了。”
王若离睁开眼睛望着王若即,姐姐一脸哀伤的表情。“无论怎么飞,都无法从张开的蜘蛛网的逃脱,那又为何还要如何剧烈的挣扎呢?”
紫色的帘幔被风吹起,她藏锦被里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可能因为它还抱有一线的希望吧,还在努力寻找没有蜘蛛网的地方。”
“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的。”王若即的声音带上笑意,轻柔的抚摸着王若离的脸颊。
风只是小了一些,火苗就旺盛了起来。
“明明没有那种地方,无论飞到哪里都会被抓住……”姐姐吹灭了蜡烛,躺进被窝来,伸手揽住她。王若离也顺从地钻进姐姐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