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堂木五十五
扫了眼那堆凌乱的被褥,方淮之淡然一笑:“这不,即便不审问张虎等人,昨夜不在场证明也能一目了然。”
骆秋枫一愣,旋即有些不服气道:“你也就尽会干些旁门左道的事了。”
“你表哥我可并不只会这些。”方淮之听闻他的话,狡黠一笑,绕过圆桌,笔直走向那床,然后伸手就要掀起那堆床褥。骆秋枫大惊,匆匆跑过去阻止他欲伸出去的手:“你做什么?!如此污秽之物,你也敢……”
方淮之收手转而在他脑门上轻敲一下:“你这般顾忌如何查案?”
“可这……”
“看你这态度,难不成过往凡是牵涉此类情况的现场,你都没有仔细探查过?”
“方淮之你别胡说,牵涉命案一事,如何能有所遗漏。”骆秋枫面色肃然,答得坦然。
“哦?”方淮之一挑眉:“既然你如此说了,那眼前这个——就交给我们的骆大人来查看吧。”
下一秒,方淮之已然将骆秋枫朝那床榻近处推去。
骆秋枫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整颗脑袋朝那床褥里栽了过去,他急忙伸出双手,堪堪撑在床沿,才稳住了身形。
他忍不住心下想到——该死的方淮之估计原本就是想借自己的手去检查这床被褥!可怜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了!
正想回头找方淮之算账,转头的刹那却见方淮之正低着头,眸色清亮非常,正牢牢望着自己手撑着的地方。
骆秋枫与他默契无比,自然明白他目前的情况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赶忙伸手敲了敲手下的床板,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床下,是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
凄厉的暴风雨还在肆虐,将这座深幽阴森的山庄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之中。
在等方淮之和骆秋枫两人回来的时间里,曾诺自始至终坐在那里,低垂着那双冷静的眸子,不发一语,若有所思。
她维持这样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倚靠在一边墙上的顾觞朝她又望了一眼,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
顾觞和常余清被留下来看守张虎一帮人,也许是被发现了一行人的身份,又加上遭遇了李季死亡的惨状,几个人的神色都是有点阴沉,张虎可能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他搂了搂怀中瑟瑟发抖的浅衣,也用犀利的目光与面无表情的顾觞对视。
良久后,顾觞淡淡一笑:“你一直望着我做作甚?”
张虎一双虎目将他上上下下又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警惕和犀利。
“喂喂,难不成你以为,人是我杀的?”他立在那里,身姿修长,双手抱胸,白色的衣衫衬得他气质凌然,整个人都似那行云流水一般悠然无比:“虽然杀个人对我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我也没那闲工夫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的话语甚是轻狂,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他堂堂顾家二少爷,昀国大将军之子,边疆的战神,手中早已不知道沾染多少鲜血,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场景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的武艺,在当朝已是位于前列,他若真想一个人死,依靠自身本领亦或是家族权势,都有的是妥善的方法,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残虐尸身,将一切弄得如此复杂?
更不必说李季对他而言只是区区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他何必要为难人家?
“不管谁是凶手,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张虎,明日一早不管如何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张虎还未答话,浅衣攥住他胸口的衣襟:“若是再呆下去,我好怕我们也会被杀。”
说罢,浅衣迅速站起身,就拉着张虎要去整理行装,然而还未行动,她扫了一眼众人,旋即一愣:“李敢呢?他去哪了?”李敢正是李季李桥的兄弟,那个倒三角眼的男人。
常余清思索片刻:“我最后一个离开那地窖的时候,李桥把他叫住了,说是兄弟一场,怎么着也要一起为李季收殓下尸身。”
似是又想起李季死时的惨不忍睹,众人一时都无语。
少顷,曾诺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一旁的红芮惊呼:“小姐……”
“曾……小姐,你去哪?”见她陡然有所动作,顾觞倚靠在墙上的身子陡然站直,一双眸子望着她,眼底有些犹豫:“现在凶手还没抓到,你去哪?我陪你。”
“我四处走走,你不必跟来。”曾诺抿了抿唇,然后朝着大堂后离去。
顾觞张唇动了动,片刻后对着一边的常余清淡淡道:“常兄你在这看着,我去下茅厕。”
……
回廊外雨意浓浓,雨落山涧的声音不绝于耳,曾诺行走在此间,脑子里却还是在回想着李季尸身的样子。
太奇怪了。
她方才在屋内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案发现场如此凌乱,瓜果蔬菜散了一地,如果说是李季在与凶手挣扎的过程中形成的,那么,为什么现场其他的物品都没有受到挣扎的痕迹,再者,如果是凶手故意用那些瓜果蔬菜来遮掩什么,那么尸体完好,凶手在遮掩什么呢?
原本曾诺以为,凶案现场弄成这样,会不会是李季在死前留下了死亡讯息,从而凶手逃离时慌慌张张的遮掩,但方才众人发现尸体时,连方淮之这样心细如发的人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可见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凶器呢?凶器在哪里?
但脑中电光火石地又想到了之前方淮之套取张虎等人口供时,他们明确的告诉自己,他们原本用来打劫自己一行人的刀具昨夜都临时出了问题,若所言真的属实的话,那么凶手的刀具是从何而来,自己事前备着的吗?
到底是不是凶手毁掉的张虎等人的刀具?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
她此番就是还想再去查探下凶案现场。就在她略略思索的当口,她的鼻尖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曾诺心下闪过不详的预感,抬头朝前望去,却见回廊尽头的灶房突然从门内飘出阵阵黑烟。
她心下不敢不妙——有人纵火!便立马朝回廊尽头奔去。
但见一道白色的人影比她动作还快,足尖轻点,身姿犹如一道孤燕一般从她身侧飞过,白衣飒然,犹如神祗,已然轻巧飘落在那事发之处的门前。
顾觞立在门前,却见那门虽没上锁,却也滚烫无比,于是让曾诺退后几步到安全距离,然后右腿凌空扫过,重重踹在那门上,门应身而倒,浓浓的黑烟和焦味从里面旋风般扑面而来。
“小心!”顾觞第一时间退到曾诺身边,搂着她的身子往后飘了几步,避开了那些滚滚浓烟。
“李桥和李敢还在里面!”曾诺望着顾觞,面上有些焦急,毕竟还有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在里面,她想着挣脱顾觞搂在她腰间的手,急着就要往屋内冲!
见她这幅不顾自己安危的样子,顾觞蹙了蹙眉,少顷后似乎叹了口气:“你在这里呆着,我去!”说罢就要飞身而去。
“慢着!”在他将要离去的当口曾诺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见他转头望着自己,便利索地从自己袖中拿出一条帕子,然后朝着回廊外接着些雨水,很快整条巾帕都浸湿了,她才交到顾觞的手中:“用这个捂着口鼻,尽量压低身子避开浓烟!”
顾觞接过巾帕,将其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轻轻一嗅,鼻尖似乎还带着点巾帕上传来的香味,那是曾诺身上的味道。他心神一凛,明知接下来是要冲入烈烈火海,心中却不知为何带着点甜意。
难道真如常言,为了一个人,宁愿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他本无心,看惯战场生死,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两个与张虎一类作奸犯科之人的死活?如果不是她之所求,她之所愿,他又怎么甘愿冒这样的险?
他心下陡然一惊,身子却早已投入屋内的火海之中。
曾诺在他进去的一刹那喊了一句话,然而正是这一句话,顾觞才陡然意识到,原来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如那春藤一般,牢牢扎在了自己心中。
原来自己竟是不知,她对自己,已是如斯重要。
“顾觞,你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
曾诺,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