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永远是那样,你可以去预测某人的犯罪可能性,却不可能在未知的情况下阻止得了它的发生。
历代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除去在案情发生后懂得分析还原凶手的画像,更是要做到在日常生活中善于观察身边的人,预测并干预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犯罪。
犯罪心理学家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
小仵作问曾诺凶手为何要将尸体弄成那副模样的时候,曾诺面色不变,略略思索道:“依据目前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模样,我只能说,凶手有一个幻想,并且他幻想的依托是整个舞台。通常这样的变态杀手行为很难自控,喜欢在公开的场合犯罪,性格冲动且喜欢一人作案。他实施的行为,可以是不合理、不正常的,但他难以抗拒自己的欲/望和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过既然他如此残忍虐尸,想必虐尸的行为也一定符合他的幻想。”
小仵作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那鬼麒麟印章又是怎么回事?”
曾诺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惊,总觉得在她沉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试探:“如果我是凶手,我想我会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下之意,她如今也并不清楚为何一个变态杀手在杀了人之后会丢下仿造的鬼麒麟印章。
这事实在是太过古怪,两人明明风马牛不相及,怎会牵扯出鬼麒麟印章?
虽然常余清对曾诺的分析依旧抱有一些怀疑的态度,可他瞧见方淮之和骆秋枫都无一例外的信任她,便也就差人去寻这条街上的宵禁小厮回衙门审讯。
既然事情暂时有了眉目,为了追查凶手而一宿没睡的几人便打算先自行回府休息,明日再继续查案。
走在回府的路上,曾诺立在方淮之的身侧,看到他俊逸白皙的脸上,乌黑双目下两块泛出的青色和略带苍白的唇,便知道他这次又是疲累至极。
以前看惯他在大理寺办公忙碌的模样,倒不觉得什么。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心下有点默许两人未来可能发展成某种关系的可能,她竟觉得有点隐隐的心疼。
她顺着方淮之的步子,像是怕他累着,走的极慢极慢。
“曾诺。”他唤她,声音温柔。
“恩?”
“过来。”他停住脚步,侧头望她:“到我身边来。近一些。”
曾诺不明所以,看着他眸中略带期冀的神色,便朝他靠近了几步。
在她靠近他身侧的时候,她的手一暖,很快被另一只手包裹住,紧紧被攒在对方的手心里。
“你……”她张唇动了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曾诺,乖乖让我牵着吧。”方淮之拉着她的手,朝前走去:“身在官宦之家,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从来由不得自己。我从小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牵手漫步。曾诺,我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
曾诺心中一动,明明应该是很矫情的话语,为何他说的却那么动情那么自然。
其实应该庆幸遇到对方的,是自己吧?
在这异世,从始至终信任她并且纵容她的,都是他啊。
然而敏锐如她总觉得今日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少顷后,曾诺轻轻回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只见方淮之狡黠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俊美:“曾诺,我在布一个局。也许未来可能只剩下你一人去面对和承担,但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我会牵着你的手,一辈子走下去,绝不抛弃你。”
此时的曾诺并不明白他此话中的玄机,但她明白,这个男人无时不刻不在给自己承诺,让自己心安。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对面传来一个熟悉且嘲讽的声音:“真是郎情妾意叫人好生羡慕,就不知方大人你愿意陪她一辈子,可她是否能做到忠诚专一呢。呵呵。”
两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见曾颜双手抱胸气势汹汹立在她们对面,妩媚艳丽的脸庞上是一抹浓重的讽刺,她红唇微弯,面色不善。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
曾诺二人知道她又是来找茬,并不打算多理睬就打算绕过。
谁知经过曾颜身畔的时候她陡然拉住曾诺的手,用力之大之狠,让曾诺一时挣脱不开。
“曾诺,真是看不出,你也会那蛊惑之术,盘桓在两个男人之间很好玩是么?让他们为你出头,受你诱惑。”她想到了每一次她去找曾诺算账,骆秋枫都站在曾诺一边,言语相对。甚至次次都被心仪的他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然后更加衬出曾诺的沉稳淡然。
方才又听到方淮之对曾诺的真情表白,曾颜陡然心中妒火丛生。
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家里最得宠的一个,她曾诺不过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下/贱女人,那两个出色无比的男人为什么都围着她转,替她说话?
她有良好的身家背景,她有娇艳绝伦的容貌,跟曾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偏偏他骆秋枫为何就是不看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懒得跟自己说?
“放手。”被她用怨恨毒辣地眼神盯着,曾诺心中也起了恼意。
“我不放!”曾颜狠狠说道,扫向曾诺的眼神里像是参了冰刀一样:“我很早就觉得奇怪了,曾诺你一介女子,用了什么方法才迷惑了骆公子他们让你陪同查案?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清楚?从小你就没读过几本书哪会懂那些查案的东西。是不是你去引/诱了骆公子他们,他们才妥协的?”她顿了顿,一巴掌就要呼上曾诺的脸:“曾诺,你好不要脸!”
方淮之在曾诺的另一侧,眼见曾颜那一巴掌就要扇上曾诺的脸,可他身子一时扭转不过来,即便是想拦也拦不住。
可是很快曾诺眼前划过一抹黑影,曾颜的巴掌就狠狠扇在了那人的身上。
骆秋枫面色冷漠,高大挺拔的身子完全挡在曾诺的面前。曾颜人矮,所以那巴掌只堪堪打到了骆秋枫的脖子。但是她下了多少力道她是知道的,面对曾诺,她从来不会手软。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骆秋枫左侧脖子上的肌肤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骆公子……我……”曾颜惊呆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骆秋枫就在附近,还冲上来替曾诺挨了这么一下。
骆秋枫藏着两侧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捏了捏,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曾颜,他终是忍不住蹙起了眉,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道:“我不知道曾三小姐你是哪里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误会至此。曾诺做事光明磊落,请她破案,也是因为她的确有这个能力。相较之下,曾三小姐你除了会惹是生非、刁钻泼辣冤枉好人,你还有什么让骆某看得起的地方?别说她根本没有诱/惑我等,就算是真有此事,那也是她的本事,而曾三小姐,你又有什么本事?”
骆秋枫从来不会当面说如此直白伤人的话,饶是方淮之也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他暗自思忖,这小子——难不成真的是生气了?
听闻他话语中满满的不屑和看不起,曾颜一时愣住,任凭如何控制和压制,都无法忍住眼眶里积聚的泪水。
那些所谓的嫉妒和猜测,全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啊……可他说了些什么?她在他眼中就是如此一无是处么?
她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半响,她从指缝中瞥见骆秋枫依旧用那副冰冷无所谓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场闹剧和笑话。她只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再也无法立足,便垂着泪哭着朝远处跑去。
“小姐!小姐你慢点,等等奴婢啊!”曾颜身后那几个丫环见她朝着远处跑去,情绪不稳,也连忙急急追去。
见曾颜已经跑开,方淮之走到骆秋枫身边,忍不住微皱双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大对劲?”
骆秋枫推开他的手,余光里很快速地扫了曾诺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再不跟曾三小姐说清楚,她恐怕还会一直针对曾诺。她那个性子的人,不说清楚,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也只有让我做一回恶人了。”
看到曾颜方才哭的那么肝肠寸断和伤心,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内疚,可是想到她次次针对曾诺,甚至想要伤害她,便绝不能再姑息下去。
时间能够抚平一切的伤痛,骆秋枫觉得曾颜对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时间久了,她也就会慢慢的淡忘了……
……
可是当晚,曾府就闹翻了天。
“你说什么,小姐不见了?!”曾悦康一回到府,就看到几个丫环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说是今日出门小姐受了刺激,一时跑没了影,等到她们去追时已经不见踪迹,之后就再也没找到她。
曾悦康气得重重一拍桌子,呵斥着府里的丫环家丁通通出门去找。
“慢着,你给我等一下。”他叫住了那个眼中还含着泪,之前汇报曾颜不见消息的丫环:“你仔细告诉我,颜儿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跑开的?”
丫环只得乖乖将今早发生的事告诉给了曾悦康听。
曾悦康听完,气得急急喘了几口气,又是重重拍着桌子:“好你个骆秋枫,我女儿对你一片情深,你小子竟不知天高地厚!”他眯了眯眼,里面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还有曾诺你这个小兔崽子,跟当年你娘真是一个德行——贱!看我以后不寻了机会好好收拾你们!”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曾悦康也没有找到曾颜的身影,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他的手下匆匆步进了曾府大堂,含着慌张和震惊朝他喊道:“大人,小的刚刚听到消息……说是,说是……”
“说了什么?”他心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倒是快说啊!”
那手下吞了口唾沫,似是有些害怕和不忍:“说是官府又接到报案,说是……说是唱阙楼附近的戏台又发现了一具剥皮女尸……小姐至今没有踪迹……会不会是……会不会……”
哄一声,曾悦康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
他怎么就忘了呢?曾颜年纪十六了,长得貌美,完全符合这次连环杀手的目标。
不要,千万不要!
遇害的那个千万不要是他的女儿啊!
……
曾悦康是奔跑着来到现场的,冬末清寒的日子里,他肥硕的身躯跑出了一身的冷汗。
隔着遥遥聚集着看热闹的人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原地停滞了良久,才艰难地伸出手,拨开前面议论纷纷地人群。
“不会的,不会的。”他重复喃喃着这句话,整个人麻木僵硬地往人群内挤去,很快,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
他在前方现场查案的人群里看见了曾诺。
他奋力往前跑着,挤开身边的人群,在距离不过三米左右的时候,眼前却横了一道木杖——是管治人群的衙差阻止了他的去路。
“里面在查案,乱窜什么!”
“大胆小儿,你知道我是何人么?我现在有事找人,没空和你计较,快放我进去!”曾悦康心中憋着的气陡然忍不住朝那衙差发了出来,目光却焦急跟随着曾诺在那来来回回似是观察着现场情况,最后她进了戏台内便没再出来。
“我管你是谁,常大人说了,办案时期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以防破坏了现场!”那衙差重重朝前一顶木杖,把曾悦康往后撞退了几步。
曾悦康咬了咬牙,正要发怒。就在这时,那戏台的门又被打开,有两个衙差一前一后扛着一块木板走了出来。那木板上还盖着一块白布,循着那白布凹凸的轮廓细细一想就能猜出其下盖着什么。
曾悦康脑中的弦似乎一下被绷得极紧,尸体就在眼前,可他却如何也不敢迈步去揭开这个真相。
这时,跟着尸体出来的方淮之看见了一旁呆立的他。
“曾大人,幸会,你怎么会来这?”
“我……”他喉咙一哽,身子刹那变得僵硬无比:“我来……是事出有因。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曾悦康的身子才稍稍平缓下来。
方淮之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略显苍白害怕的表情,他细细观察到,到了此刻,他的四肢都在忍不住的细微发抖。
“曾大人,你到底是有何事,我还需查案,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方大人,老夫以前是有点性子鲁莽,冲撞了大人几次,还请大人见谅。”他先是虚虚一拜:“但是大人,您这次一定要帮我。”
方淮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昨日小女跟曾诺又冲撞了?我那女儿性子是被我娇宠了些,但她是真心喜欢骆大人的,这不,昨日受了刺激,人跑了后到现在都寻不到,可把老夫急坏了!下人通报今日这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我怕……我怕……”曾悦康没敢说下去,虽然嘴上没过多提到曾诺和骆秋枫把曾颜气跑一事,但他心中还是存了恨的。
如果曾颜当真遇害了……
他心下一紧,两侧手指紧紧握拳——他是绝对不过放过他们两个的。不显山不露水,他把心里的恨暂且埋下,只表现出紧张和担忧的神情。
听闻他的话,方淮之眉头一蹙:“曾三小姐昨日未回家?”
现在剥皮分尸案的凶手没有落网,京都城的少女人人自危,而她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在外乱跑不归?这不是送上门给凶手迫害么。
但是话不能说的太满,方淮之劝慰曾悦康:“曾大人别急,仵作还在验尸,尸体的身份还需要确认,也并不一定就是曾三小姐。另外,我也会派人去寻找曾三小姐,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
如今之计,这也姑且是最好的办法了。
曾悦康勉强点了点头,跟方淮之道了谢,便步履匆匆地回府派人继续寻找曾颜。
……
还在现场寻找蛛丝马迹的曾诺见到方淮之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隐隐的异常。她朝他走近,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淮之垂头看着她秀美的脸颊,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曾诺,刚才……曾悦康来找我,说曾颜不见了。”
“什么?”曾诺秀气的双眉一蹙,垂眸思索,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道:“难道是昨天……”
“没错。”方淮之表情有些严肃:“我方才去问过仵作验尸结果,说今日这具尸体是死于昨日白天的,曾颜是昨日下午不见踪影的,死者应该不是她。但是既然她失踪了,很有可能……”
就在这时,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他们谈话的骆秋枫突然冲了过来:“你说曾颜昨日失踪了?”他浑身一僵,如掉落了冰窟窿,浑身凉个彻底。
都怪他,如果他昨日不说那样的重话,怎会刺激得她一时情绪失控,如果她真的是被凶手抓走迫害了,那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责。
彼时常余清刚从门外进来,曾诺心中一动,问道:“常大人,你可有在宵禁小厮里抓到疑犯?”
常余清见几人神色不对,立马答道:“我今早找了分管这条街的管事,也审讯了几个当晚值班的宵禁小厮,但是有一人,从始至终没有露面。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去问了管事的,他形容给我的这人跟你分析的大致一样,性格暴躁易怒,阴晴不定,所以大家都不太愿意与他接触。”
几乎在一刹那,曾诺心中已有感觉,此人恐怕就是凶手:“那你可知道他在哪里?”凭借曾颜的性格,娇宠惯了,即便再难过也忍受不了在外过夜,如果她一夜都未归,几乎有很大的可能是落在了凶手的手里。
常余清摇了摇头:“没有,我派人去了他的家,一个人都没有。不过……”他顿了顿,从身后衙差的手里接过了什么。
那是一个折叠起来的布包,洗的脱色的布上血迹斑斑,有一股恶臭的味道从里面隐隐飘了出来。
常余清扫了面前几人一眼,一脸沉重:“你们最好做好准备。”说罢,他打开了布包。
很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