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言情小说 > 夫君,求断案 > 第4章 惊堂木四

    暮/色/降/临,空气里有股湿冷的味道。

    在这样寒气逼人的日子里,曾悦康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五脏六腑似是燃了一把柴火,烧的他心头发烫发闷。

    下了令让人把王妈妈杖刑五十后丢出府,他阴鸷的眸子沉黯,一直打量着立在对面的曾诺。

    这个已经十一年没有放在心上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聪明、如此大胆?他细细回想,曾诺六岁前因为生母在世,他还会碍于萧氏的面子请老师教她一些课业,可六岁后,他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她哪来的能力和精力学会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没错,在曾悦康的心里,早就将刚才曾诺这些刑侦手法和犯罪心理画像定义成了旁门左道的东西。管她说的对不对,管她是不是抓到了偷簪子的人,让他曾悦康丢了面子、让曾颜不顺心,就等于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宝贝曾颜,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曾颜下跪跟曾诺这个贱丫头道歉而不出来有些作为?

    他环顾四周,看到秋水浅和其他几位官员笑意盈盈地立在曾诺身边,眉目慈爱:“小丫头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曾诺不咸不淡道:“学的。”

    “哪里学的?”

    曾诺这才抬眸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书上。”

    “噗……”骆秋枫在宣纸上按下手印,仔细对比,心想着这不失为一个查案的好办法,正想着有没有必要争得刑部同意推行下去,冷不防听到曾诺和秋水浅的对话,差点岔了气。

    该说曾诺是真的单纯还是……故意装傻?

    他细细品味方才曾诺的分析,有一个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转过身询问她,余光里不经意瞥见一边的曾悦康黑眸沉沉,面色不善地盯着曾诺,他复而看向咬着唇,缩在柳氏身后的曾颜,思绪在脑中一转悠,瞬间了然。

    他难得没有像往常立马转身走人。长身玉立、风姿卓绝的他淡淡立在一边,静观曾悦康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眯了眯眼,观察曾诺轮廓秀美的侧面。

    小丫头,就当做今日我无心绊了你一下,还你一份人情吧。

    曾悦康对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眼里传达着“你绝对不能让宝贝女儿受委屈”的意思,才不情不愿地让曾颜跟着曾悦康去了曾诺面前。

    “好啦好啦,既然水落石出,一切都过去啦。颜儿,还不跟你姐姐道声歉,说声好的?”曾悦康突然凑了过来,拍了拍曾颜的肩膀自顾自道:“你姐姐宽宏大量,刚才不过是跟你赌气,不会要你真的下跪的。”

    曾诺抬起眸子,疏离地望了眼曾悦康和曾颜,没有说话。

    她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心理,当时也不过是被曾颜嚣张的样子刺激到,一时气上心间,自尊心作祟。

    她是一名现代犯罪心理学家,职责就是干预可能发生的犯罪,分析已经发生的凶案,让一切罪犯无所遁形,她为自己的职业自豪和骄傲,可曾颜居然指责她和红芮合伙偷了她的簪子,曾诺自尊心极强,以前在警校大队,她的专业成绩就是班里最出色的,哪怕是之后到了刑警大队,谁不是尊称她一声曾队长?

    污蔑她清白的事情,在曾诺眼里等同于人格侮辱,因为她一向认为最不可能犯罪的,就是她自己本身。

    不过她听到曾悦康如此维护曾颜,想来是要大事化小,将下跪道歉的事略过不提。

    她正要张口回答,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如泉水淙淙:“道歉的确是应该的,不过曾大人,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是姐妹?最主要的是……”他侧头瞥了一眼曾诺,笑的坦然又带点无可奈何:“二小姐可是让我们做见证人的。”

    曾悦康看到骆秋枫出面替曾诺说话,一时有点摸不准到底骆秋枫是因为一向刚正不阿的性子践行承诺,还是……

    “可是颜儿最近腿脚不方便,不能下跪……”慌张地找着借口,曾悦康微侧脸,居然发现身边的曾颜早已摒弃了一脸懊恼的模样,沉醉痴迷地望着骆秋枫,两颊酡红,比上了胭脂还红润。

    他的眸子转了转,再次想起了之前迎接骆秋枫时打的主意。

    不过就是跪一下,若是因为这一跪,在众人乃至骆秋枫的眼里落下个愿赌服输,知错就改的温婉形象,不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样一思量,他连忙堆起和善的笑脸,将身畔的曾颜拉到面前:“骆大人说得是,颜儿从小乖巧懂事,说到做到。颜儿,给你姐姐跪下认个错吧。”

    柳氏在一边竖着耳朵,冷不防听到曾悦康不顾曾颜的面子要她给那个贱种下跪,一口气堵在心间上不上、下不下,差点咬碎了一口的利齿。

    但是她现在碍于面子不能出面。

    骆秋枫面如冠玉,温文儒雅,原本沉浸在他俊美外貌下的曾颜因为父亲反转的态度立马回了神:“你说什么啊爹,谁要给那个贱……”后面难听的话未来得及说完,曾颜突然觉得膝盖一痛,噗通一声向前栽倒,头栽在地面上,身子趴在了地上,像是朝曾诺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曾诺眉毛一挑,刚才……

    “三小姐真是爽快诚实的大家闺秀。”骆秋枫无瑕一笑:“说到做到,不得不让骆某钦佩。”

    ……

    后院的闹剧结束,曾颜在骆秋枫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后,情急之下索性装晕被送回了房间。曾府一阵鸡飞狗跳后,曾诺却是敛了敛眉目,趁着混乱拉着红芮离开。

    天色昏沉,星光黯淡。

    这天气时好时坏,走到一半,阴霾的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花。

    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陈旧,没有保暖的作用,没过多久,曾诺就冷得抖了抖身子,双手忍不住环住双臂,使劲搓了搓。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如颗颗细白的棉絮一样落在她乌黑的发间,成了发间点缀着的别样风情。

    身子一暖,陡然有什么东西罩上了她的外衣。

    她回头,见刚才在后院中帮了自己的白衣男子浅笑盈盈地立在她的身后,一脸的真诚。

    他现在只着薄薄的外衫,将自己身上那件白色的毛领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

    “啊,是刚才那位公子……”红芮也转过身,认出了骆秋枫。

    “刚才?”曾诺蹙了蹙眉,正要询问,骆秋枫立马接着开口,语气里竟然带了一点虚心好学的意味:“曾二小姐,骆某这厢追随而来,可能有些唐突,可我实在想不通一件事,想请教一下二小姐你,不知方便否?”

    曾诺扫了一眼骆秋枫,见他腰间一抹翠绿的玉佩此刻翻转了过来,上面刻了一个“刑”字,结合他的谈吐气质,一瞬就明了了他的身份和意图,考虑了片刻便额首答应。

    “方才二小姐你的分析句句精辟,却也不是胡乱猜测的,可我想不通一点,你是如何知道王妈妈的衣衫下摆处有个烧焦的洞?”方才他仔细观察了被拖出的王妈妈,右侧的衣服下摆果然有个烧焦的小洞。

    曾诺认真解释,平平的声音缭绕在骆秋枫的耳边:“曾颜房里放了一个火盆,我观察到,里面放了大量的木柴,所以导致火焰烧的很高,木柴在盆里烧,免不了会有些烟灰落在地上,可我方才进去看到,火盆下的烟灰有朝右边拖过的痕迹,烟灰拖拉的痕迹很新,应该是不久前刚出现的。再估算了梳妆台到火盆的距离,我推测,也许是王妈妈在偷了簪子后,本身做贼心虚,又加上她天生胆小怕事的性格,所以在慌乱间,撞到了火盆,因为速度快,所以火焰只在她的外衫下摆烫出了一个洞。”

    这番话说完,骆秋枫望着曾诺的目光中渐渐涌出一股钦佩和崇敬。

    骆秋枫自小到大,受了某个男人的启发和带领,便一心钻研在各种案件之中。等到他当上了刑部尚书,他便越加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导致他现在仍然孑然一身。

    然而曾诺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破案的技巧。这让他的心有些隐隐兴奋,就好像学武的人突然发现了一本失传多年的武林秘籍,又像寻宝者突然发现了藏宝地图,让他兴奋又雀跃。

    “多谢二小姐指点迷津。”

    “不客气。”曾诺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了方才曾颜摔在地上的一幕,嗫喏着唇,轻轻的说了一声:“我才该谢你。”她分明看到曾颜想要反抗骂她贱人,可一边的骆秋枫极快地自袖中弹出一粒珠子,成功阻止了曾颜对自己的辱骂。

    她一声谢如此清淡雅然,却又带着一点女子的轻软,点点轻压在骆秋枫的心间,他心里一动,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露出一抹微赧的笑意:“你不必谢我,这种阴人的招数,我可是跟另一人学的。”

    另一人?是谁?

    ……

    当天夜晚,夜色黑暗,冷意刺骨。

    京都城的郊外,一人裹着漆黑的斗篷,头戴扇形的蓑帽,骑着箭步如飞的良驹,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他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雪花便自他趴在马背上那条修长健硕的弧线滑落。

    戴了面罩的他,仅有一双星眸露在外面,漆黑冗长的道路上,他的眸光似鹰隼,动作潇洒利落。

    人过此处,踏马落雪,一地无声。

    ……

    骆秋枫回到府里的时候,贴身伺候的下人小丁恭敬走到他的身侧,谨慎又轻声地告诉他有一封信今早被送了过来。

    小丁跟着骆秋枫走到书房门口,在骆秋枫进门的一瞬间从怀中掏出了信递到了他的手中,木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响起。小丁深深吸了一口气,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守在了骆秋枫的书房门口。

    骆秋枫坐在书案之后,信封上“枫弟”两字写得潇洒俊逸,显示着写信人的不羁和随性。

    枫弟……骆秋枫盯着这个称呼,默了半响。

    最后他微蹙着眉,难掩面上的无奈,拆开了信封。

    枫表弟亲启:

    枫弟莫急,烟城一切安好,为兄写信之时,母亲和姨母两人还在一边品茶聊天。

    说到这隆冬时分的天气,她二人嘱我告诉你,原话如下:秋枫性子贪玩,莫要在这冷天着了凉。

    二人又聊到秋枫你的婚姻大事,她二人让我警告你,原话如下:若是来年还找不到成亲的对象,不如绑了秋枫上马,随便娶一个了事。

    看到这里,骆秋枫一阵头疼。说他贪玩?他天天忙公务都来不及,办的桩桩都是人命案子,如何去玩?成亲这事就更是好笑,排在他辈分前的方淮之都没有成亲,怎么就急急轮到他了?想来又是那心思深沉到极点的方淮之瞒着他对那二人说了什么,推他入了火坑!

    于是他忍住想撕了信的冲动,看看他方淮之还能厚颜无耻地写些什么!

    枫弟,即便嘴上如此说,可母亲和姨母还是操心你的婚姻大事,为兄在她二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你一心为民,勤勤恳恳,简直是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看在为兄如此为你设想、牺牲的份上,你是否该对为兄说一句多谢?

    骆秋枫揉了揉额角,无视掉这句话,继续看了下去,然而后面的内容差点让他一口气缓不上来。

    商量许久,母亲和姨母觉得还是为兄我比较让她二人省心,遂恳请为兄上京都助你一把,早日觅得贤妻。为兄实在挂念烟城的一切,却又不忍姨母为你伤心担忧,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枫弟,为兄如此仗义,你可要做好替为兄接风洗尘的准备啊。

    你收到信的时候,想来为兄已经快到京都了,为兄一路风尘仆仆,记得为为兄烧好洗澡水,备好美味佳肴,也算是报答为兄了。

    你一定会问为兄,为何要你准备这些?那为兄就告诉你,这是姨母对你这个常年不在身侧侍奉的不孝子的命令,她让为兄日后就住在你的府院,让你一切事务都得听为兄安排,不得有反抗违背之意,直到觅得贤妻之前,你不得拒绝为兄的任何要求,否则,就算作顶撞长辈,未将姨母这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表哥淮之落笔。

    骆秋枫看完了信,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着太阳穴,久久不语。

    方淮之要来京都了——他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这句让他惊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