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明帝是在御书房看奏折的时候接到的暗卫急报,暗卫队长顾长扬恭敬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递上一卷密信。庆明帝拆开来看了一眼,猛然就想起了静和中秋夜里说过的事情——
在古惑探底的眼线是队中经验最丰富的暗卫,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估计是真的,坦然大度方显我天朝之威,陛下请斟酌决定。
庆明帝记得那时候自己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跪在他面前的静和恭顺地垂下眼帘,身形清瘦肤白胜雪,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扑下了扇形的阴影,乍一看浓厚得就像是精神不济一般,分外的柔弱而文静。
那时候她刚刚从龙床上下来,眼角还残留着情事过后的红,顺着女孩子飞扬如刀的眼尾逐渐加深,最终凝成了一抹比胭脂还要摄人心魄的艳色。
……这人其实很有才能,如果让她一直保持着男儿身,大概以后可任以大用吧。
庆明帝看着那封迷信这样淡淡地想着,随即就残忍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个长安城里才华横溢并且雄心万丈的年轻人有很多,可任以大用的人才也不在少数。但是所谓绝色,所谓能常得君王带笑看的,一个帝王一辈子又能遇上几个呢?
顾长扬不知道过了多久,庆明帝的声音才在他的头顶响了起来:“传令前线收兵,准备迎接古惑使臣。”
顾长扬大礼跪拜:“臣领旨!”
旨领完了,人却迟迟没有退下,庆明帝翻开一本奏折不耐烦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哪怕是痴傻之人都能听出那声音里带着浓重警告的意思,顾长扬感到了一阵寒意窜上脊背,但是仍然强撑着道:“陛下,臣有事上奏。”
“何时?”
“暗卫颜静和,前日在京城排查刺客,不慎受伤,高烧不退。暗卫急缺人手,臣斗胆请陛下着御医调治,以期颜静和早日康健。”
庆明帝就这么盯着顾长扬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准。”
顾长扬起身退下:“臣谢陛下恩典。”
身为暗卫队长,顾长扬的感觉是很敏锐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皇帝大概其实是很想拧断自己的脖子,但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顾长扬迅速而安静的退出了御书房,不待多时屋顶上就匆匆跃下了一个单薄人影,见了顾长扬,俯身深深的一拜道:“属下谢过顾大人。”
顾长扬苦笑道:“静和,我为你可是得罪了皇上啊。”
谁知道静和却只是更加恭顺地低下了头:“所以属下才谢顾大人啊。”
顾长扬几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他做暗卫已满八年,早应该是转明的时候了。大内高手排名,即便静和其实是个姑娘家,也是稳稳的位列前三,她又年轻又有头脑,队长的位置迟早是她的,但是如果她不能接手这个职位的话,顾长扬大概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多做好几年。
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行当里混下去了,以他的资历,出去就是个缇骑指挥使,就算不留京,放出去也是个地方节度使或边疆大吏。土皇帝是什么概念?坐拥一方盐铁大权,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辈子算是尊荣到顶了,干什么不比在皇宫大内里提着脑袋过日子要好?
顾长扬说:“你不用谢我,我也是为自己考虑……静和,你还年轻,所谓圣宠其实是很不牢靠的东西,好好为前途打算是正经。”
这话虽然对静和的人品有很大的误解,但是终究是肺腑之言。静和点点头道:“大人说的对。”
她和顾长扬一边说一边顺着御书房外的小路出去,正走到一半,忽然看见颜侍郎远远的向这里走来。顾长扬刚要上前去打招呼,静和却一拍他的肩,低声道:“属下有事先行一步,失陪了。”
顾长扬一回头,只见她衣袂一闪,已经不见了踪影,静和轻功了得,暗卫之中,怕是无人能在这方面胜得过她了。
顾长扬这才想起来颜清和身为庶子,在家里不甚得宠的传闻,加之他上次给她送药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她屋里的摆设,想必是这传言真的。颜侍郎正房张氏为人尖刻善妒,他自己本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俊秀女儿来的?
顾长扬这么想着,看颜侍郎急匆匆的走近,便也纵身提气上树溜了。
想他顾长扬,也算是个风流人物,若是个公主佳人之类的倒是可以打打招呼套套近乎,至于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愿搭理的老头子……着实提不起他什么兴致来。
只不过,他忽然就想起了刚刚静和转身的时候,那一头没有束起的长发扫过他的手的时候的感觉,那样一身傲骨而且从来不肯低头的人,居然有这么样一头柔软的长发,顾长扬微微握紧了手,仿佛是要留住这种感觉一样。
静和从御书房那边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去好,听皇后的口风,她已经派人知会过颜家静和在宫里的事情了,她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想会侍郎府。正当她闲闲地站在御花园门口时,忽然只听花园里远远的传来一阵笑语,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地传了过来:“臣妾多日不见皇后娘娘,怎么今日一看,气色却不大好?按理说臣妾应当叩拜娘娘,不过臣妾有了身子,太后她老人家恩旨说不必叩拜,那臣妾就免了这礼,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声音一听就是贵妃,她近日有了龙种,虽然人人都疑是她杀害了穆容华,但是皇帝并未苛责她,因此人都说贵妃的恩宠真是凌驾于众人之上。
静和冷冷一笑,悄无声息地隐在一团雪梅之后,只见贵妃身着雪貂大氅,水红的里衫裙,用稍重的红色绣着细密的牡丹,外面罩着一件浅粉色的轻罗纱衣,依旧是用金细丝线绣着雅致的花朵,双金缕鞋,鞋头晃动着一颗东珠,极其的珍贵,脑后戴着的一件如意首镶嵌镂雕双螭纹玉饰,侧面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和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一副富贵之极的样子被众人簇拥着站在雪地里,恰好和皇后领着的几个小宫女还有太监形成了两派之势。皇后已经上了年纪了,在后宫中什么都经历过,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动气,只淡淡的道:“贵妃妹妹好福气,自个保养着吧,不必见礼了。”
贵妃掩口笑道:“姐姐真是体谅人。我才对太后说,这女人怀孕的苦楚啊,没经历过的一定体会不出来;谁知姐姐真心疼我,妹妹的苦楚呢,姐姐您也感同身受,连礼也不要我见了,真真是一宫之后的肚量呢。”
皇后虽然贵为六宫之首,但是并未生育,太子也不是她亲生,只是先后遗子过继来的罢了。贵妃处处都戳着她的痛点,皇后心里极端的不舒服,只冷笑一声道:“妹妹这张嘴巴我看是越来越甜了。”
贵妃笑了笑,突而一握腰,娇吟一声:“哎哟!”
身边人立刻慌了,忙围上去搀扶,贴身的大宫女忙一迭声的叫:“太医!快宣太医!”
贵妃娇弱的挥挥手阻止了她:“罢哟!哪个女人怀孕不是这样呢,我看这八成是个小子,踢得我好疼,这受罪的哟……”
皇后脸色一沉,益发的难看。无奈身怀龙种,便是那响当当的免死金牌,她一个不得宠又没生育的皇后,能怎么样呢?
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极其柔和的缓缓道:“贵妃若是觉得为皇家生育子嗣是受罪,那微臣愿为贵妃免罪。贵妃以为如何呢?”
那声音清越的好像是从空谷里传来,但是偏偏听不出远近大小来。贵妃慌忙的向四周一看,附近半个人影也没有,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顿时就慌了:“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后宫!”
那女孩子的声音一笑,几乎是很温柔的道:“臣以为,延续龙种、传宗接代乃是后宫嫔妃的正事,以此为苦的,大可以出宫不必再侍奉皇上。贵妃若是有这个意思,臣愿帮忙向皇上禀明,不知贵妃意下如何?”
一干人等恐慌更甚,早有小太监慌忙向四周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快快护驾!”
然而御花园周围却没有侍卫赶来,贵妃正惊慌失措的时候,皇后一摔手,威严的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那是在周围执勤的皇家暗卫,怎么成了刺客了?大惊小怪,没得叫人笑话!”
贵妃哪里听说过皇家里还有暗卫的存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皇后便道:“妹妹也该管教管教自己宫里的人,一看就没有皇家的体统!”
贵妃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只见她银牙紧咬,几乎要滴下泪来。
皇后轻轻点头,道:“妹妹还是以养育龙种为荣好。毕竟这宫里上下,两年没有孕育的消息传来了,贵妃这一胎可是万众瞩目呢,我那里有一副送子观音像,还请妹妹移步承乾宫,和本宫一起观赏。”
说罢也不待贵妃回答,返身就带着宫女太监们缓缓的踱步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