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宋罗走进这个阴森而黑暗的房间里的时候,阿盏正伏在地上哭。杜月白的尸体就在哪里安静的躺着,这个女孩子生前最后的一刻是无尽的谩骂,临死前的表情却安静而平和,好像得到了什么最值得珍贵的东西一样。
汤宋罗走上前去,阿盏听见了这熟悉的脚步声,便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
他轻轻的叹息,向她伸出了手。
“阿盏,起来吧,地上冷。”汤宋罗如此对阿盏说。
而阿盏却直愣愣的看着他,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助和悲凉,看的他都于心不忍,想要忍不住偏过头去。
他总是不忍看她落泪,而这世界上却偏偏有那么多的事情能够让她落泪。曾经汤宋罗离开塔斯罗里的时候,只是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然而最后他才发现,他只是想改变她。
无论如何,从过去到现在,他从不相信她的命运。可是她却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一样,那么固执和痛苦。
“阿盏,别哭了。”汤宋罗俯下身来替阿盏擦干眼角的泪痕,然后安慰道:“她只是回归了大海的怀抱。她是大海的女儿,就应该回到哪里去。”
“那我也会么?”阿盏却突然如此问道。
“不,你还要陪在我的身边。”汤宋罗如此回答,他手指间的温度刚刚好,让阿盏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可恶的声音没有插进来的话。
“真抱歉打扰你们了。”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一片漆黑中,唯有他的眼睛格外闪亮,那是罕见的琥珀色,让人看过一眼就不能忘记。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穿着黑衣的云端。她淡漠而高贵的看着她,眼底却晃过一丝不经意的情感。似乎是怜悯,或者兔死狐悲的忧郁。
“哎呀哎呀,你们弄死了我的小海女。”男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看着地上杜月白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语气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埋怨“你弄坏了我的玩具”一样。
阿盏看着他走过来,在一瞬间,表情却僵硬在了脸上。
“唐……唐嘉?”阿盏好像不确信似的,在语气末尾处带上了询问的声音。可眼前的这个少年,除了眼睛之外,分明便是唐嘉啊!
阿盏永远也忘不了唐嘉的脸。虽然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她都已经忘记了想起他,但是只要提起“唐嘉”这个名字,她就能够精准无误的回忆起他身上的全部细节。
有时候阿盏也会惊异于自己这样的记忆里,但很快她就发现,除了这件事之外,她在其他方面的记忆里仍旧低的吓人,用放爪就忘形容,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阿盏确信自己不会记错,可眼前的少年,却又与记忆中唐嘉的气息相去甚远。
唐嘉却是好笑的看着阿盏,他大方的让阿盏来端详他,并且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他甚至还得到了某种畸形的快感。
但随后他却回答道:“我确实是唐嘉,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阿盏听到他的回答后先是一愣,随即又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也是了,这个世界上能够叫唐嘉的人很多,能够长的一样的人也很多,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碰见重名又长得像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眼前的少年不似唐嘉那样醇厚温婉,阿盏宁愿相信她并不是唐嘉。
只是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看到阿盏先是如释重负,又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唐嘉却只是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既然她不愿意相信,那么他便只是一个崭新的唐嘉罢了。
“我听云端说过。”阿盏自然不想告诉唐嘉她之前认识的唐嘉是怎么认识的,因此她便假借了云端的名号。唐嘉回过头来看了云端一眼,却看见云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了点头。
“说回来,你杀了我的小海女,想好怎么赔我一个了么?”唐嘉不动声色的又把话题引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他这话一说出口,先是汤宋罗变了脸色。他一把拉过阿盏,冷冷道:“这不是阿盏的错。”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唐嘉坦然的点了点头道。“可我就是喜欢她来赔我一个。”
这分明是无赖啊!
阿盏内心腹诽着,她还没从杜月白的死中解脱出来,只怪她太笨,当时没有听见她话中的话。
杜月白让她离开,并在无形中为她指明了方向。这种默契是她们从小就培养好的,小时候和杜月白一起捉迷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帮着阿盏作弊的。
阿盏暗恼。她早该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早些明白,杜月白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就在这时,阿盏的脑海中却闪过一丝灵光,这想法让她忍不住发抖。
杜月白是被人杀死的。
是的,她确实是被人杀死的。
唐嘉领来的一群手下已经抬走了杜月白的尸体,在尸体的背后赫然是一柄尖锐的长刺。这是种奇特的武器,并不常见。这种武器一般是细长的,轻便且锋利,多为女性使用。
这长刺深深地刺入杜月白的后背,这种留下凶器的凶杀让阿盏联想到了一个苍白阴暗的女性刺客,她好像在说,我不仅要杀了杜月白,我还要杀了你。
杀光所有人。
阿盏的身体抖了抖。她随即晃晃脑袋,制止了自己这一次惊心动魄的跑题。
杜月白的死很蹊跷。
阿盏和伊麟两个人沿着唯一的走廊往外走,沿途他们并没有碰见任何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原本就是在船上的,她早就在这里伺机而动,等待着杀死一个目标。
就在阿盏一味的失神的时候,唐嘉和汤宋罗之间的交涉却出了结果。
汤宋罗回过头来拉了拉阿盏的手,然后闻声道:“阿盏,我们走了,回家了。”
阿盏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汤宋罗,然后点了点头。
阿盏就这样沉默的跟在汤宋罗的身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悲伤,可是她却为自己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她竟然,已经没有丝毫的悲伤了。
是的,此时的阿盏完全被环环相扣的阴谋揪紧了心情,她感到害怕也感到无力,同时的她也感到愤怒。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东西愈发的明显起来,好像再也无法压制住了一样。
这种东西就像熊熊的火焰一般把她的心肺都烧成了灰烬,然后再重新组合起来。
一场蜕变,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