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盏独自坐在床上,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腿,然后把下颌顶在膝盖上。
这样的坐姿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受伤的刺猬,孤寂的自我索取。
而此时,阿盏的心里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慌张,她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异常可怕,这种变化总让她想起曾见过的那个叫做白若琳的女孩,她娇艳如花朵一样的笑意,以及内心深入黑入骨髓的痛。
当得知黑联邦正式向白塔宣战之后,阿盏既没有为普天百姓的安居发愁,也没有为战争的后果担忧。甚至对于杜月白的担心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而这个消息,带给她最直接的感悟就是,这一定是个圈套。
宣战,信件。就好像是一个网一样笼络着她前往某个地方去。但是这个地方,却好像会让她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如此自私的想法。
阿盏又想到很久很久以前。
她自由跟着母亲逃亡,却很少问什么。唯独一次,她曾问过母亲她们为何要如此的胆战心惊的来过每一天。而母亲的回答却出乎了阿盏的意料,这个答案,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刺痛了阿盏的心。
“因为人都需要一些目标,他们用大把的时间来追我们,就不会去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了。”母亲那时候是这样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奕奕的神采,浑身流露出光华。
在此后的每一次逃亡中,阿盏都想,我只是用我的不幸来维持一些人的幸福。
然后母亲离开。
所有的人都认定母亲是死去了,可阿盏有时候又会想,她是不是只是离开了,去往某一个阿盏并不知道地方,继续去做一些让人痛苦却又快乐的事情。
离开前,母亲对阿盏如此说。
“我安排了你许久,可这最后一个选择,却还是要由你自己做。”母亲的面容不再美丽,但她却还是阿盏心中值得敬仰的神。
到底是反叛,或者沉寂。
这是阿盏心中永恒的问题。她把它埋在心底,几乎要忘的一干二净。
再后来,当阿盏看到塔斯罗里美好的海神祭的时候,她相信,她愿意为了这些傻乎乎的人们,永远的沉睡在寂寞里。
但是这一次,她却因为担忧自己会死去而不愿去寻找杜月白。
她不敢去想杜月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写下这两个字的,相反的,她却已经想到背后的主使者是用如何一个玩味的表情纵容着两个字来到了阿盏的手上的。
况且,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阿盏摊开自己的双手。
她虽为海女,却什么力量都没有,甚至连姓氏都没有。
母亲从不提及关于父亲的任何信息,也从不说起自己的姓氏,因此在她离开之后,阿盏就完全成了这个世界上多余的那个人。
只不过此时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多余,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一丝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打断了阿盏的思路。
待她抬头看时,却发现床边站着蓝衣的少年伊麟。他站在月色下,挺拔纤细的就像是一棵凤尾,眉目完全淡在黑色中。
“你怎么换了衣裳?”阿盏连忙掩饰了自己的表情,如此问道。
“我听你们说起个穿白衣的男人,不愿和他一样。刚才又看见了一个穿黑衣的美人,觉得没她漂亮。又想到你穿蓝色好看,所以就选了这颜色。”伊麟这样回答。
穿蓝色好看。
这话似乎汤宋罗也说过。
阿盏一阵失神,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看他,然后又点点头道:“是好看。”
伊麟看着她,便轻轻笑起来。
“你在苦恼些什么?”伊麟问。
他似乎不需要答案,只是又宽慰道:“阿盏,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阿盏抬起头来看他,却对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在眸心闪过金色的光。
“要听听我的故事么?”伊麟突然如此说道。
“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好几百年,父皇以我为荣,他相信我能够接任他,成为最好的守护者。直到那天解忧大师来,取走了我的内丹。”伊麟坐在阿盏的面前,语气平静。
“我再也无法成为一个首领,却也无法死去,只能够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然后有一天,布洛奇来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带来了让我起死回生的方法。”
“父皇不愿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是蛟蛇,便谎称我已经修得秘法,修成龙身。但事实上,我却不是。我已经不再是蛇,亦不是人。”伊麟的眸光淡淡的,宁静又悠远。
“他用逆鳞为我续修为,使我能够成人身,而这人身却也是从别处夺来的。”伊麟看着阿盏,这样淡淡的说。
阿盏就这样听伊麟讲述了他的父皇是如何杀死了那些可怜的凡人而给他夺来了这样一个躯壳的。他就生活在一个尸体中,以蛇的形态盘踞。
“这世上本无对错,我不认为我的父皇错了,我也没错,那个人也没错,你也没有错。”伊麟伸出手来握住了阿盏的手。他的手冰凉,是死人才有的温度。
阿盏看着眼前的少年,颓然无力的点点头。
“还有就是,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要消失一样。他的掌心有着细微的触感,让阿盏一阵动容。“我跟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了了这件事,我们还要去寻我的尘缘。”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阿盏拼命的抓住了少年的手,却觉得他的身体愈发的柔软起来。
“现在,我把一切都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欺骗我。”少年仰起头来笑,他的笑容淡淡的,却给人非常愉悦的感觉。“我给你了一世修为,你也要还我三碗心口血。”
伊麟说罢,竟瘫软至阿盏的怀里,而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知道你同我说的秘密。我也知道一件关于你的秘密,等我醒来时就告诉你。”
他说完,便昏睡在阿盏的怀里,不再醒来。他的眉头微皱,唇角却微微上扬,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而在阿盏的手掌心,一枚粼粼的龙鳞正在那里徐徐生光。
阿盏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她把伊麟安顿在床上,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脖颈间。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冷,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彼此是可以依靠的人。
夜就这样静静的来又静静的走,谁也没有注意到黑衣的云端站在庭院中,目送了谁离开这座寂静的山寺。